第97章
她需要一点熟悉的环境,哪怕只是背景音。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熟悉的烟草混合着咖啡因的味道扑面而来。奇鸢正靠在吧台边和调酒师说着什么,一头标志性的红发在昏暗灯光下依旧扎眼。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手臂线条流畅,比起当年在栎海港守着破旧网吧的少年,如今更多了几分沉稳商人的气场,但眉眼间的肆意并未完全褪去。
他看到司淮霖,挑了挑眉,对调酒师示意了一下,然后拿起两瓶冰啤酒,走了过来。
“奇老板。”司淮霖打了个招呼,声音有些疲惫。
“稀客啊,大明星。”奇鸢把一瓶酒推到她面前,自己靠在卡座的沙发背上,打量着她,“脸色跟被人欠了八百万似的。又钻牛角尖了?”
司淮霖没接话,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带着刺激性的气泡滑入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
“见到她了?”奇鸢用的是陈述句。他和岑寂,是唯一完整见过她和悸满羽如何一步步从同桌、朋友,到那种超越友谊的依赖与暧昧,最终却戛然而止的人。他甚至见过那个月色很好的晚上,两个少女在阳台,悸满羽醉酒后那个青涩而勇敢的吻,也见过第二天司淮霖出门前,那副下定决心要坦白一切的、闪闪发光的模样。
司淮霖动作一顿,垂下眼帘,默认了。
“我就知道。”奇鸢嗤笑一声,带着点了然,“你这副德行,十年了都没点长进。一碰上跟她有关的事,就跟丢了魂似的。”
“奇老板,”司淮霖的声音有些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助,“我……是不是不该那样跟她说话?”她指的,是昨晚巷口的冰冷,也是此刻手机里那条未回复的信息。
“该不该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奇鸢瞥了她一眼,眼神锐利,“感情这玩意儿,讲究个你情我愿,但也怕互相折磨。你当年没说完的话,她当年没给出的解释,现在机会摆眼前了,就非得拧巴着?”
“我不能。”司淮霖打断他,语气骤然变得冷硬,像是在坚固自己的心防,“她现在过得很好。有名气,有地位,有干干净净的未来。我不能……不能再把她扯进我这个烂摊子里。婚约,还有我那个像吸血鬼一样的家……”
“烂摊子?”奇鸢眯起眼,“就因为那些玩意儿?司淮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前怕狼后怕虎了?当年在栎海港,为了护着她,敢拎着吉他跟找茬的混混对峙的那个你呢?被狗吃了?”
“那不一样!”司淮霖猛地抬高了声音,引得不远处几个上网的顾客侧目。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嗓音,眼底是压抑的痛苦与挣扎,“那时候……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也就没什么可怕的。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值得更好的,更安稳的生活。而不是跟我绑在一起,每天活在狗仔的镜头下,被人议论纷纷,甚至……要面对那些想吃人血馒头的所谓‘家人’!”她想起后爸和生母贪婪无度的嘴脸,想起经纪公司对艺人私生活的严格管控,想起那桩婚约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每一样,都可能成为刺向悸满羽的刀。
奇鸢看着她,看了很久,眼神复杂。他想到了自己和岑寂。当年他也曾因为岑寂亲生父母的出现,因为那该死的“为你好”而想过放手,差点错过。那种滋味,他尝过。
“淮霖,”他的语气缓和了些,“别把自己逼得太狠。有些话,现在不说,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说了。有些人,错过了,就真的是一辈子的事。”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我和阿寂,闹腾归闹腾,好歹没把自己作死。”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羽毛,轻轻落在了司淮霖早已不堪重负的心弦上。她握紧酒瓶,指节泛白,没有再喝,只是沉默地看着杯中不断上升又破灭的气泡。
一辈子。
她和悸满羽,还有开口说爱的机会吗?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悸满羽站在公寓的阳台上,望着远处霓虹编织的光海,那里是司淮霖可能所在的方向。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单薄的衣衫,带来初春刺骨的凉意。
她拿出手机,最终没有发出任何信息,只是再次点开了司淮霖的微博主页,看着那条关于《胆小鬼》的微博,一遍遍地听着那首只有几十秒预览的歌曲片段。歌声里,是十七岁的司淮霖,在对十七岁的悸满羽,唱着她那时未能完全理解的、笨拙而真挚的心事。
爱意与愧疚,思念与怯懦,如同两股相互撕扯的藤蔓,将她们紧紧缠绕,又推向无法靠近的彼岸。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保护”着对方,却不知这种带着牺牲意味的保护,本身就是最深的、名为“遗憾”的伤口。
未寄出的回信,蓝调里的旧影,共同构成了这个春夜,漫长而酸涩的沉默注脚。
第95章 诊断书与未接来电
北京的春天总带着一种仓促感,仿佛刚挣脱冬日的桎梏,便迫不及待地要跃入盛夏的喧嚣。然而,在司淮霖感知的世界里,时间却像是凝滞的、粘稠的胶质,包裹着她,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荷。
粟梓意的诊室一如既往的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能让人神经松弛的香氛。司淮霖坐在那张舒适得过分的沙发上,目光却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一隅灰色的建筑棱线上。
“所以,上次我们谈到,那首《胆小鬼》发布后,你感受到的压力主要来自于外界的解读,还是……这首歌本身所承载的回忆?”粟梓意的声音温和,带着专业引导的节奏感。
司淮霖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今天穿着宽松的黑色卫衣,帽子松松地罩在头上,试图营造一种隔绝的姿态。
“都有。”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熬夜后的疲惫,“他们挖得越深,我就越觉得……那点东西快要守不住了。” 她没说“那点东西”具体指什么,但彼此心照不宣。
“守不住的感觉,让你感到恐惧?”粟梓意轻声问。
“不是恐惧。”司淮霖几乎是立刻否认,但停顿了片刻,又像是泄了气般,肩膀微微塌陷下去,“是……麻烦。我不想惹麻烦。” 对她自己,也对……那个人。
粟梓意在记录本上写了点什么,然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淮霖,你一直在强调‘不想把她卷进来’,‘她值得更好的’。这种保护者的姿态,本身会不会也是一种……将她推得更远的方式?或许,对方并不需要这种单方面的、未经询问的保护?”
司淮霖猛地抬眼,看向粟梓意,眼底闪过一丝被戳破的狼狈和不易察觉的愤怒。“那我能怎么做?”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尖锐的反问,“告诉她我这边一团糟?告诉她我可能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还要被一纸可笑的婚约束缚着?告诉她我的家人是填不满的无底洞?让她跟我一起面对这些?” 她摇着头,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这太自私了,粟医生。我做不到。”
“所以,你选择独自承担所有,包括可能产生的误解和怨恨?”粟梓意的声音依旧平稳,“即使这种承担,正在加剧你的ptsd症状,影响你的生活和工作?”
司淮霖沉默下去。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北京的天空是那种浑浊的蓝,看不到尽头。独自承担?她何尝不想有一个可以分担的人。那个人的身影,那个在记忆里永远清澈、带着一丝倔强的侧脸,无数次在深夜她最脆弱的时候浮现。可她伸出的手,最终只能徒劳地抓住一片冰冷的空气。
“你是我谁?凭什么管我?”
她想起自己说过的混账话,心脏像是被细密的针扎过,泛起绵长而尖锐的痛。她不是想那么说的。她想说的是:“别管我了,离我远点,我这里太黑了,会弄脏你。” 可出口的,却是最伤人的利刺。
“我收到了一份……来自她工作室的邮件。”粟梓意忽然转换了话题,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是以‘心隅心理咨询工作室’官方名义发出的,附件里是一些关于复杂性创伤后应激障碍(c-ptsd)的最新学术文献摘要,以及几位在北京领域内口碑不错的、专长于创伤治疗的同行联系方式。邮件正文很简短,只是说希望能为相关病例的治疗提供一些可能的资源参考。”
司淮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住了。她没想到悸满羽会通过这种方式……如此公事公办,却又如此……精准地,再次触碰她的领域。
“你看过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粗略看了一下,文献筛选得很专业,推荐的同仁也确实都是业内佼佼者。”粟梓意客观地评价道,“这像是一种……非常克制且专业的关心。”
克制。专业。这两个词像两把小小的锤子,敲打在司淮霖的心上。是啊,她一直都是这样。连关心,都做得如此不留痕迹,如此……让人挑不出错处,却也如此地,将人推拒在千里之外。
“你怎么回复的?”司淮霖问,声音低了下去。
“尚未回复。出于职业道德,我需要先告知你,并尊重你的意愿。”粟梓意看着她,“你希望我如何回应这份……‘专业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