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歌手愣了一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背着的专业电吉他(显然不适合在这里用),似乎明白了什么,很爽快地把自己的木吉他递了过去:“给。”
  司淮霖接过那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漆面斑驳的木吉他。她调整了一下背带,手指轻轻拂过琴弦。触感陌生,音色也远不如她自己的那把精准明亮。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手指开始动了。
  没有唱,只是弹。
  弹的是一段即兴的、带着布鲁斯味道的旋律。起初有些生涩,节奏不稳,但很快,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乐感和技巧便开始苏醒。音符从她指尖流淌出来,不再是之前那种压抑的、破碎的调子,而是带着一种试探性的、想要重新抓住什么的渴望。旋律在午后的阳光下盘旋,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却也透出一股不肯熄灭的韧性。
  街角的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高质量的演奏吸引,渐渐有人驻足。
  那个街头歌手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脸上露出了惊讶继而欣赏的表情。
  悸满羽站在人群外围,看着站在光圈中央、低着头专注弹琴的司淮霖,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重新变得灵活有力的手指,眼眶一阵发热。她知道,那把锁住她的枷锁,似乎……松动了一点点。
  一曲即兴结束,周围响起了比刚才热烈得多的掌声。
  司淮霖停下手指,微微喘着气,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吉他,仿佛在确认刚才那流畅的旋律真的是自己弹出来的。
  “牛逼啊哥们!”街头歌手由衷地赞叹,接过自己的吉他,“你这水平,蹲这儿可惜了。”
  司淮霖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极其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但绝对不再是死寂。
  她把吉他还给歌手,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转身,走向一直等在那里的悸满羽。
  “走吧。”她说。声音依旧不高,但里面似乎多了一点什么。一点……活着的气息。
  那天晚上,回到客栈安静的小院。
  司淮霖第一次主动拿出了她自己的那把黑红电吉他(连接了便携小音箱,音量调得很低)。她没有弹《胆小鬼》,也没有弹任何一首完整的曲子。只是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对着漫天的繁星和远处模糊的雪山轮廓,即兴地拨弄着琴弦。
  音符时而零落,时而连贯,像是一个迷路的人,在小心翼翼地、重新学习走路,重新摸索着与这个世界,也与自己内心的声音建立连接。
  悸满羽没有打扰她,只是坐在廊下,抱着膝盖,安静地听着。
  月光如水,弦音如诉。
  这场奔赴千里之外的“音乐治疗”,终于,看到了第一缕穿透阴云的微光。
  第78章 古城回声与归途
  丽江的日夜,像一剂温和却效力深远的药,缓慢地渗透进司淮霖几乎僵死的神经。那场即兴的街角演奏,像是一把钥匙,撬开了她自我封闭的硬壳,虽然只是微小的缝隙,但光,终究是透进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们依旧在古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司淮霖不再总是被动地跟在悸满羽身后,她的脚步开始有了自己的方向——循着音乐声而去。她们在不同的街头艺人面前驻足,聆听那些未经雕琢、带着泥土气息和生活质感的歌声与旋律。她看那些乐手如何用简单的和弦诉说故事,如何在无人喝彩时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如何在与路人的短暂眼神交汇中传递共鸣。
  她的话依然不多,但眼神活泛了许多。偶尔,她会指着某个乐手的演奏技巧,低声对悸满羽说一句:“这里用了降调,很有意思。”或者评价一句:“他的声音里有故事。”这细微的变化,让悸满羽悬了许久的心,稍稍落回实处。
  她们也去了那家在网上小有名气的“斑马”火塘酒吧。没有选择喧闹的卡座,只是在一个靠近角落、光线昏暗的位置坐下。舞台上,一个穿着民族风长裙的女孩正弹着冬不拉,唱着苍凉悠远的民歌。台下的人们喝着酒,低声交谈,或者只是静静地听。
  没有刺眼的追光灯,没有山呼海啸的掌声,只有音乐在温暖的空气里自然流淌,与火光、酒香、以及人们脸上放松的神情融为一体。这是一种与西湖音乐节截然不同的氛围,更原始,更接近音乐作为一种交流和情感载体的本质。
  司淮霖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安静地听着。火光在她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看不清具体表情,但悸满羽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肩膀是松弛的。
  “这里……很好。”良久,司淮霖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嗯。”悸满羽应道,心里漫过一片温热的潮水。
  在丽江的最后一晚,她们又去了第一次听到街头音乐的那个角落。那个头发凌乱的歌手还在,看到她们,咧嘴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这一次,司淮霖没有借吉他。她只是站在那里,听他又唱了一首自己写的、关于远方和迷失的歌。
  歌唱完,人群散去一些。歌手点了支烟,看向司淮霖:“明天还来吗?”
  司淮霖摇了摇头:“明天,回去了。”
  “哦,”歌手吐出一口烟圈,并不意外,“回去好。这地方待久了,容易忘了外面还有仗要打。”他顿了顿,看着司淮霖背上的吉他,“你这把‘枪’不错,别埋没了。”
  司淮霖低头看了看自己珍视的吉他,没说话。
  歌手掐灭烟,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临走前又说了一句:“哥们,记住喽,甭管在哪儿,能响的,就是好枪。心里有音儿,哪儿都是舞台。”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入司淮霖沉寂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回客栈的路上,古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飞檐翘角的轮廓,如梦似幻。司淮霖走得很慢,忽然开口:“谢谢。”
  悸满羽愣了一下,看向她。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司淮霖的目光落在前方被灯光照亮的石板路上,声音很轻,却清晰。
  “我只是觉得……你需要换个环境。”悸满羽轻声说。
  “嗯。”司淮霖应了一声,停顿片刻,又道,“那个歌手说得对,心里有音儿,哪儿都是舞台。”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悸满羽明白,那个被恐惧和创伤暂时封印的、属于音乐的灵魂,正在一点点苏醒。
  离开丽江那天,又是一个清晨。天空依旧蓝得剔透,雪山在朝阳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坐在返程的火车上,窗外的景色从高原的壮丽逐渐变为熟悉的丘陵和平原。气氛不再像来时那样沉重压抑。
  司淮霖依旧话不多,但她会主动看向窗外,会接过悸满羽递来的食物和水,会在漫长的行车时间里,拿出笔记本,用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不是乐谱,更像是一些零散的歌词片段或心境记录。
  她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模拟着按和弦的动作。
  她正在重新连接,与音乐,与世界,也与她自己。
  临近栎海港时,司淮霖合上了笔记本,望向窗外越来越密集的城镇和远处隐约可见的海平面。她的侧脸线条依旧清晰,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份笼罩已久的死寂和惊惧,已然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伤疤的平静。
  “回去之后,”她忽然开口,声音平稳,“‘拾光’那边,我想……试着回去看看。”
  悸满羽心头一跳,看向她:“你确定?不用勉强。”
  “嗯。”司淮霖点了点头,目光依旧看着窗外,“不能一直躲着。有些仗,总得自己去打。”她顿了顿,补充道,“慢慢来。”
  “好。”悸满羽应道,心里百感交集。有欣慰,有担忧,但更多的是对她这份勇气的敬佩。她的司淮霖,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弱者。她只是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一点引路的光,来找回那个迷失在黑暗中的自己。
  火车终于驶入了栎海港站。熟悉的海风气息混杂着车站特有的喧嚣扑面而来。
  走出站台,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司淮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的眼神扫过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有片刻的恍惚,但很快便恢复了清明。
  “走吧。”她拉了拉肩上的吉他背带,对悸满羽说。语气里,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不易察觉的力度。
  回到顶楼小屋,“吉他”小猫兴奋地绕着她们的脚踝打转。屋子里一切如旧,却仿佛因为主人的回归,而重新拥有了温度。
  司淮霖放下行李,没有立刻休息,而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熟悉的街道和远处那片沉默的海。夕阳正在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她站了很久,然后转过身,看向正在收拾东西的悸满羽。
  “满羽。”她叫她的名字。
  “嗯?”悸满羽抬起头。
  司淮霖看着她,眼神复杂,里面有感激,有依赖,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情绪。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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