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想拥抱你的念头如野草疯长,最终却只敢让风代替我,轻轻环住你的轮廓。
  她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将目光放得更远,投向那片吞噬一切又孕育一切的海,仿佛那样就能平息内心的惊涛骇浪。直到悸满羽用那带着梦呓般向往的语气,提起富士山,提起那首《富士山下》,提起那个二十七岁的遥远邀约。
  “我的吉他手,等我们……等我们二十七岁的时候,你带我去看一次富士山吧。”
  司淮霖的心像是被这句话温柔地刺穿了。她转过头,看着悸满羽被风吹乱的发梢和微微泛红的耳廓,看到了那份小心翼翼的期许,也看到了期许之下,与自己同源的、深不见底的不安。在这个连喜欢都难以宣之于口的年纪,在这个对同性情感尚且蒙着厚重阴影的年代,“未来”和“约定”是她们唯一能抓住的、看似安全的绳索。
  她没有犹豫,脱下外套披在悸满羽肩上,动作是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珍重。然后,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许下了那个后来萦绕她半生的诺言:
  “好。不只是二十七岁。每年四月,只要你想,我都带你去。”
  “我们说好了,每年四月,我都带你去。”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在风里,却重重地砸在两个人的心上。它不像誓言般滚烫,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仿佛在用一生的时间,去预约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那一刻,我们吹着同一片海风,畅聊着有彼此的未来,却都心照不宣地,将最想说的那句话,永远地留在了这个四月。
  悸满羽将脸更深地埋进带着司淮霖气息的外套里,眼眶湿热,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嗯。”
  下山的路,比来时沉默,却也更加粘稠。一种无需言明的共识在两人之间流淌——她们共同守护了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四月、关于富士山、关于她们之间那种无法定义的情感的秘密。石阶蜿蜒,她们的影子被夕阳拉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像极了她们注定缠绕又充满变数的命运。
  司淮霖依旧走在前面,但步伐刻意放慢,总会停在稍微难走的地方,不着痕迹地回身,伸手扶一把。她的手指只是短暂地握住悸满羽的手腕或手肘,力道稳妥,一触即分,克制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触碰你时,我握住了全世界一秒钟,然后不得不放手,归还给茫茫人海。”
  悸满羽跟在她身后,看着那人挺拔又孤寂的背影,看着她在关键时刻总是及时伸出的手,心里酸涩与甜蜜交织成网。她想上前一步,与她真正并肩,而不是永远跟在她的影子里。可她不敢,那一步,或许就是万丈深渊。
  回到她们那个位于顶楼的小家时,夜幕已经降临。橘白色的“吉他”小猫蹭着她们的脚踝,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驱散了些许从外面带回来的、沉重的氛围。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往常。她们一起做饭,一起喂猫,一起在灯下看书或写作业。司淮霖偶尔会抱起吉他,随意拨弄几个和弦,却不再弹奏那首《富士山下》,仿佛那旋律也成了约定的一部分,被小心地封存了起来。
  只是,有些东西终究不同了。
  悸满羽会发现,司淮霖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守护,而是掺杂了某种压抑的、滚烫的渴望,又在与她视线相接的瞬间,迅速隐没回平静的湖泊之下。
  司淮霖也会察觉,悸满羽对她无声的依赖更深了。有时她深夜练完琴回来,会看到悸满羽蜷缩在沙发上睡着,手里还抱着给她留了蜂蜜水的杯子,仿佛只有确认她安全回来,才能真正安心入睡。
  “我们之间,隔着一层叫做‘好朋友’的玻璃。看得见彼此所有的喜怒哀乐,却谁也不敢率先伸出手,怕一触碰,就连这模糊的倒影都碎掉。”
  她们依旧是最好的朋友,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们分享着同一片屋檐,分享着同一份未来期许,甚至分享着同一个关于四月的秘密约定。
  然而,那句真正能定义这一切的话,那句能打破所有暧昧、酸涩与挣扎的、最简单的告白,却像被施了咒语,牢牢地锁在了十七岁的春天里。她们都以为来自未来的时间很多,多到可以慢慢等待,多到可以等到一个能坦然牵起对方手的四月。
  “十七岁那年,我们以为预约了未来所有的春天。后来才知道,有些约定,不是为了抵达,而是为了让告别显得不那么像一场溃逃。”
  窗外,四月的晚风依旧温柔,带着海的味道,吹向不可知的远方。屋内,灯光温暖,两只灵魂相互依偎,在命运的洪流来临之前,偷取着最后一片宁静的港湾。属于她们的故事,名为四月的约定
  第57章 日记
  2016年4月3日晴转多云
  今天去爬了栖霞山。
  腿还有点酸。
  山不算太高,但爬到山顶的时候,风好大,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能看到整个栎海港,像小时候玩的模型盒子,房子小小的,路也是细细的。更远的地方,就是海。今天天气不算顶好,海不是那种透亮的蓝,有点灰蒙蒙的,但还是很辽阔,看久了,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像也被吹走了一些。
  她走在我前面,背着她那个黑色的旧背包,步子很稳。我爬得有点喘,她总会慢下来,或者停下来,回头看我。有一段石阶特别陡,她向我伸出手。我愣了一下,还是把手放进她手里。她的手心很暖,还有点硬硬的茧,是弹吉他磨出来的。她拉了我一把,很用力,然后很快就松开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我手心里,那点温度留了好久。
  坐在山顶那块大石头上休息,风吹得头发乱飞。我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就把头靠在她肩膀上了。心跳得特别快,咚咚咚的,怕她推开,或者问我怎么了。但她没有。她只是顿了一下,然后肩膀微微放松下来,让我靠着。很踏实。
  后来,我看着远处的海,突然就想起她弹过的那首《富士山下》。旋律很好听,歌词有点悲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对她说:“等我们二十七岁的时候,你带我去看一次富士山吧。”
  说完就后悔了。二十七岁,好遥远啊。我们还会在一起吗?她会觉得我很奇怪吧?
  可是她没有。她转过头看我,眼神很认真。然后,她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山上风大,她只穿了件短袖。她说:“好。不只是二十七岁。每年四月,只要你想,我都带你去。”
  每年四月。
  她说,每年四月。
  我低下头,鼻子有点酸。只好把脸埋在她外套的领子里,闷闷地“嗯”了一声。衣服上有她身上那种淡淡的、像阳光晒过木头的味道,还有一点吉他弦的金属味。很好闻。
  下山的时候,我们都没怎么说话。她还是在前面,遇到难走的地方,会停下来,伸手扶我一下。她的手指只是轻轻搭着我的手腕,很快就收回去。我看着她走在前面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心里突然变得很乱。
  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上个冬天,在那个黑漆漆的、冰冷的海边,她找到我,用力抱住我,对我说“如果你不敢活,那我就带你活”的时候吗?
  还是更早,在那个我无处可去的晚上,她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回这个顶楼的小屋,对我说“以后这里就是你家”的时候?
  或者,只是在她每天递给我那杯温度刚好的柠檬水时?在她熬夜练琴后疲惫却依旧明亮的眼神里?在每一次,她不动声色地帮我挡住那些恶意和伤害的瞬间?
  记不清了。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又好像是每一个平常的瞬间,慢慢累积起来的。
  好奇怪。
  女孩子,喜欢上另一个女孩子。
  这很奇怪吗?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所有人都这么说,我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可是,“好朋友”会让我靠在她肩膀上时,心跳失序吗?“好朋友”会让我因为一句“每年四月”的承诺,就想掉眼泪吗?“好朋友”会让我……看着她的背影,就想跑上去紧紧抱住她吗?
  这……是病吗?
  我以后是想学医的,我知道书上怎么定义。可是,喜欢一个人,想要靠近她,依赖她,看到她好就开心,这本身有什么错呢?我的心告诉我,靠近她是安的,是暖的,是像找到了缺失的另一半拼图。
  我想了很久。
  从山顶想到下山,想到坐在晃悠的巴士上,看着窗外飞逝的棕榈树和低矮的民居,想到回到这个我们共同的小屋,听着她在旁边轻轻拨弄吉他弦。
  我想,我应该是喜欢她的。
  不是朋友那种喜欢。
  是想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是看到未来规划里,每一个场景都有她的那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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