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习惯,还真是个可怕的词。
  唉我捏了捏眉心,为自己脆弱感性的心发愁。
  上个周二,我带她去吃了她很喜欢的面,那时候是真的很温暖,但周四,在我还在回味着那天的温暖时,却遭遇了一场措手不及的寒流。
  那天我去班主任办公室要去交一份材料,回头却跟苦着脸的沈时青撞了个满怀。其实也不用去猜,看见她班主任那副阴着的表情,再想到今天是出成绩的日子,我就料到了她这次的成绩一定是很糟糕。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再回想从意大利回来之后的一切,又只能接受这结果的合理性。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瞥见她小心翼翼望向我的眼神,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回避了那道视线。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
  抛开她的幼稚不谈,我的错误一点也不算少。明知道她年龄尚小自制力远不如成年人,明知道她正处于紧张的高三,仍旧自私地放任私情流荡,仍活在钩织的童话里欺骗自我。
  太荒唐了。我这么想着,甚至不理解几个月前的自己为什么如此轻浮,如此不计后果。
  但如果重来,我可能还是受不了,受不了那种对双人的折磨。
  看吧,就算重新来过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这一切从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死局。
  之后的两天,我们都没什么交集,平淡得像冬月的湖面,底下其实是波涛汹涌的流水。隐隐地能感觉到她在躲着我,对此我却是毫无办法。
  回忆到这里被电话铃声猝然打断,我忙擦干净手,瞧着那熟悉到陌生的号码,犹豫中也只能按下接听键,尽管我已经预测到了该有的结果。
  打来电话的是沈时青的妈妈,跟市面上的家长一样,上来就跟我抱怨说她家孩子成绩是如何糟糕,说她有多愁多愁,语气里却全然没有一点对沈时青的关心,全是说她如今这样有多对不起她的辛苦云云
  虽然说我不是班主任,按理说也没有安抚家长情绪的义务,但碍及她是沈时青的妈妈,还是颇有耐心的劝说着。可谁知对面吐完了苦水,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到:老师,我看沈时青跟您关系挺好的,你看她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后来她又说了什么,我已全然记不清了,但听见那字眼一瞬间的心跳的余息依旧。我真的好怕,从来都没有过的恐惧,比曾经被分手的那刻更甚。
  脚踝又一次传来熟悉的触感,是阿星,喵喵叫着蹭我。往日里我一定会把它抱起来亲亲摸摸,或者拍拍它的脑袋跟它说关于它的沈妈妈的故事算了,总会想到她。
  做小猫真幸福啊。每天就是吃吃睡睡,没有丁点烦恼,还会得到这么多人的喜欢。
  我什么时候也能有阿星的一半清闲呢?
  盼了好久的周末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如果不是事先定好的闹钟,我可能都不会意识到窗外又一个黑夜来临。
  五点五十分,是在学校时晚饭的时间,也是几乎每天我跟沈时青待得最久的时候。夕阳、余晖、晚风与归鸟,几乎要成了我对夜晚来临前的所有记忆,而这所有的记忆,无一不含着她的影子。
  或者说,这是她赋予我的独家记忆。
  事到如今,我还是做不到去选择放弃。
  如果是放在过去,放在我还是学生的时日,我一定会坚信自己的选择。但题目里的选择与生活中的不一样,它又不仅仅是选择,更是叫你能承受得住选择带来的不尽相同的结果,而且没有批掉再改的机会。
  时过六点,冰冷的夜已经慢慢渗透了进来,刚刚的霞光被一扫而空,短得像不曾出现过。又觉得此刻正像我们,快乐的是霞光时的温暖,一时忘了既定会到来的黑夜。
  我自私地选择了逃避,渴求着这转瞬即逝的阳光。
  再回到学校,我们俩都默契地把这件事翻篇,闭口不谈。但好在这件事对她也是有影响的,较于之前闲散的模样好了许多,我刚好也重拾了辅导她功课的旧业,忽然就有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好像又回到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好像一切才刚刚开始。
  一次做完题后,她摆弄着笔看我改作业,因为侧趴着的缘故,脸颊的肉肉都挤得变形了。谭相怡,能不能一块儿去下面走走?小心翼翼地望过来,与过去的某刻重叠。
  之前是你邀请的我,这次换我来邀请你,共赴这落日前的盛大浪漫。小姑娘说着中二却又剖心的话,亮着眼睛等待我的回答。
  看样子不领情是不行的咯。我笑笑:穿好外套,走吧。
  是过去,也是现在,时空在此刻仿佛失去了界限,我仿佛看到了将来的未来。
  如一的橡胶红跑道和如一的落日,几乎连耳边的嘈杂都听不出来不同。走过的时间近乎没有在任何事物上留下痕迹,似乎只有心,在新的一年怀念旧的一年,在过去中怀念更远的过去。
  人总是这么地矛盾,也总是这么地感性。
  同为人,至少在这方面,我无从辩驳。
  第38章 封窗网
  此后,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成绩一事,亦或说是在玩一个都是心知肚明的游戏。以她的才识和对学生心理的哪怕一点点研究,都猜得出来我有意隐藏的事情,只不过是顾及我那薄情的颜面,仅此而已吧。
  源于心虚,也有部分是对未来的考虑,我慢慢收敛了一些,重拾了向她问题的旧习。对此她倒是什么也没说,像真的不知道我的成绩一样,一如往日的温柔。
  只是不知何时起,那份温柔里起了雾霾。
  联考后的第二周,这时候温度已经很低的了。尤其是在清晨和夜晚,吹在脸上,刀片似的刺痛。
  来回食堂的路上几乎是一天里最清闲的时间段当然,是在没有惹人讨厌的高一小孩的前提下。昏黄的路灯,暗蓝色的夜晚,嘈嚷的人声,每次怀念又忧郁。
  等高考完了我要学画画,然后把我心里想的这些都画出来。跟朋友并排走在路上,我抬头仰望天空,试图去捕捉月亮的影子。
  好啊。朋友颇为宠溺地接了话,那我以后要找你约稿哈。
  但她没能等来我的回答,或者说我几乎没来得及听见她的声音。只是习惯性地想去看月亮,却被高三楼顶上的一个人影夺走了注意。
  等等你看,那个是什么?说话时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飘,冰凉着手抓住朋友的袖子,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那道漆黑的人影。
  话题骤然转移,朋友愣了好大一会,但可能是察觉到了我的反常,带着些许疑惑顺着我的视线瞧去。我靠!她难得爆了粗口,反应比我还大,那是有人要跳楼!
  可能是朋友的声音太大,顿时吸引了路上其他学生的注意。三秒钟之后,各种讨论声鞭炮似的在我耳边炸开:
  我去,真的有人跳楼啊。
  哎?你说那个人要是真的跳下去了咱是不是能放假啊?
  那个人怎么这么像我班的xxx,我跟你说过的,就是那个学霸,不知道咋回事儿这次考得老低了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大相径庭的说法,却都让我感到想吐。
  所幸嘈杂声没有持续很久,尖锐的鸣笛声由远及近,震得我心跳近乎与它同频。来的不仅是警车,还有救护车,接着我看见楼顶上断断续续出现了几个胖胖的影子。
  我被朋友拉到了警戒线之外,与黑压压的人群一起,仰望楼顶上那只瘦小的乌鸦。
  尽管赶过来的警察和学校领导竭力想把我们赶开,说不要围在这里,但他们赶得走我们的躯体,却赶不走我们的视线,赶不走我们的灵魂。浑浑噩噩中我想着这件事结束之后的发展:无论那人跳还是不跳,学校一定都会封锁信息;如果真的跳了,家长会找来学校,旁人会批判那人行为的对错;如果真的被劝下来了,肯定免不了来自各方的责备,依旧免不了旁人的批判。
  从乌鸦站上楼顶的那一刻起,它的一切好像都成了个错误。
  楼顶一直在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苍蝇似的烦人。我闭上眼睛甩甩头,想清散这恼人的苍蝇,待到终于清净了再睁眼,却刚好看见那乌鸦被折断了翅膀,从空中跌落而下。
  乌鸦的血竟然也是鲜艳的红,在黑夜中蔓延扩散,绘制成绝望的曼陀罗花。
  那瞬间,我脑中响起了爱伦坡的《乌鸦》:
  那乌鸦并没有飞走,它仍然栖息,仍然栖息在房顶在房门上方那苍白的帕拉斯半身雕像上面;它的眼光与正在做梦的魔鬼的眼光一模一样,照在它身上的灯光把它的阴影投射在地板;而我的灵魂,会从那团在地板上漂浮的阴影中解脱么永不复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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