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白眠香神情一顿,缓缓松了手,她哪里能不明白,即便如姜妙连在世,也无法插手她家中事务,无论姜衡是否离开南疆,秦家之事已成定局,只因各家所持心法不同,为免觊觎之嫌,是以从不会过问别家如何教导小辈。
见白眠香冷静下来,姜衡拍了拍她肩,难得说几句安慰话语:“秦音与秦素玉也算求仁得仁,莫要太过伤情。今日一战,香绝一脉重在族中立威,日后族长之位交予你手,相信族中没人会反对。”
白眠香听得皱眉,若说开场前姜衡说那番话,她还可当从未听见糊弄过去,眼下姜衡再次提起,白眠香心头一跳,不解道:“为何是我?那族长呢,族长你有何打算?”
姜衡笑笑:“姜妙连与我有养育之恩,若非她死前咬口不放,我也不想来管这些破事。”白眠香道:“恐怕常师兄不会答应。”见她未做推辞,姜衡颔首道:“此事你不需操心,在我走前会将他处理好。”
闻言,白眠香满心疑虑,实不知姜衡口中的处理是如何做法,常荣乃毒派之首,若无叛族大错,便是族长也奈何不了他,姜衡若执意处置,只怕适当其反,失掉族长威信。
另一边,钟柳函三人为解曼陀罗毒而来,围观斗法全当看场热闹增长见闻,虽医派如愿胜出,三人却觉有几分意兴阑珊,心里提不上劲。
“阿熙,斗法已毕,我们去问问姜衡解毒之事。”蔡霈休自谈照招式中生出一番领悟,见人悻悻散去,暂压心绪,忙出声提醒。
钟柳函仍在思索刚才白眠香施展幻术,闻声拉回心神,微微颔首,一齐往姜衡那方行去。
姜衡余光瞥见三人过来,白眠香亦听见动静,到嘴边的话又吞回肚中。钟柳函淡然道:“比试已过,不知我何时能为你们族人诊治。”
姜衡笑道:“此事不急,待祭祀完毕,自有人会来找钟姑娘医治。”说罢,回首看了看谈照与白眠香,率先迈步前往石台侧面的石门。
谈照与白眠香各自取了一样祭品,来到姜衡身后,就见姜衡双手抱拳抵在额上,口中絮絮念叨,而后推开沉重石门,扑出一股阴冷湿气,内里唯有一条往下行走的石阶。姜衡拿过火把带头跨入,随后是谈照和白眠香二人,又有几名南疆族人端着祭品跟在其后。
眼瞧南疆中熟悉的几人尽已不在,钟柳函三人一时倒没处可去,今日本就起了个大早,三人还未用过早饭,目下日头正从东北向上偏移,蔡霈休搬来供桌旁的矮凳,寻阴凉处叫钟柳函坐下歇息。
钟柳函咳了一声,双颊因蒸腾热气泛起红晕,拿手捂脸沉思,蓦地感慨道:“这寒毒一解,才知夏日暑热为何。”从前受寒毒影响,酷暑天气也不嫌炎热,此刻甫一体验,反倒更能感受人命鲜活。
蔡霈休扯袖给她扇着凉风,微微笑道:“如此方是人间滋味。”四下一看,拿了桌上盛水器皿,与戚铃说了一声,待要去溪边取些水来,忽见秦晓往这边飞赶,小歌则紧追在后。
蔡霈休面露讶异,不想秦晓醒的这般快,秦素玉尚处昏迷,白眠香几人又进了圣坛,这可如何解释?
果见秦晓看到三人还在广场,直奔而来,行礼问道:“阿娅可知我阿妈和阿娘现在何处?”蔡霈休看了看钟柳函,见她摇摇头,只得叹道:“你不如去问问那边的族人。”广场另一边,还有几位医派的人在外等候。
闻她话语,秦晓哪还不知是何情况,面色发白,颤声道:“多谢……多谢阿娅告知,我晓得她们都是为了我好,无论谁输谁赢,我也不会恨谁,我只是替她们难过。”说罢,以袖覆面,极力压制哭声。
钟柳函见状,心里十分不忍,只将位子让出,唤她过去坐下。秦晓擦了一把泪水,并未过去,哽咽道:“你们还没吃饭吧,我,我去拿些来。”戚铃素来吃软不吃硬,见这小孩如此懂事,难免软下心肠:“不用麻烦,你与我们在此等她们出来罢。”
在她这个年纪,蔡霈休正也在经历丧父之痛,奈何她们同样人微言轻,便是有诸多想法,终究无力改变既定结局。人到底多是自私,为求己身之愿,哪还会顾孩子感受,谁也不能免俗。
小歌得知三人还未用饭,忙回吊脚楼去寻了吃食和水。三人随意对付几口,钟柳函因念着解毒之事,只吃了两块糕点,拉着蔡霈休走到一边,忧心道:“姐姐,曼陀罗毒我从前并未治过,若要给人诊治,必离不了几次试验,我观南疆中也不是人人习武,只怕试药的人承受不住。”
先前蔡霈休也听她讲过此症的解法,左右离不开喝药施针并行,让谁来试验虽不是她二人该操心之事,但以钟柳函性子,断不会隐瞒救治者,也怕因此害了别人性命。
戚铃喝了口水,凝视广场图腾,仔细回想老师从前所传授机关术,天衍宫传承百年,她却未曾听谁说起卫清子与南疆先祖的渊源,要说唯一一点干系,便是齐柔嘉欲灭吴时,卫清子与钟和光前去游说,救了那一城百姓。
此事人尽皆知,但后世并未传下解决之法,更不知吴国遗民被安置在了现在的南疆。时移世易,天衍宫如今已不复存在,南疆人却仍深受曼陀罗毒害,且已离它不得。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戚铃哼了一声,暗暗叹道:“柳函与卫清子倒是有几分相像,若真能解南疆的燃眉之急,就当是了结这百年来的因果。”
过了一刻钟,五人还未等到姜衡几人出来,却是未料到的一个人现身广场。
秦晓见着熟悉身影,愕然离座,微一愣神,眼中晶莹再蓄,喊一声:“阿娘!”整个人飞扑过去,扑通跪在秦素玉身前,抱着她双腿已是痛哭出声。
秦素玉面上虽疲但已复神智,一把将人捞起,忍不住问道:“你不会怪我吗?”秦晓仰起脸来,任凭泪水肆意,摇头道:“阿妈与我说错都在她,她早不想活了,我知阿娘当年离开定有苦衷,我谁都不怪。”
秦素玉身子一颤,稍有平复的心顿时又乱糟糟的,急切道:“她……她何时不想活了?”秦晓哭得抽噎:“阿妈先前练功出了岔子,她,她患了心病,好几年了,她总是忘记很多事。”
秦音之前去习国找她,看起来就与往常不同,在应宣城时,又好似完全变了个人,这次回来再见,倒是和当年没多大分别。秦素玉心念百转,忆起秦音害死母亲出逃了一段时日,等再回来后,却是一反常态,对她也没有半分好颜色。
“离魂症?”钟柳函听秦晓述说,也不好妄下定论,问道,“你阿妈,她是记不起事,还是会忘记一段时日的事?”
此时秦晓已缓和过来,见她问起,仔细搜刮记忆,微微颔首:“我幼时,以为阿妈是三个人。”钟柳函听得皱眉,示意她说下去。秦晓道:“阿妈待我一直很好,只是有时会想去死,口中说对不住阿娘,有时又会骂阿婆,怪她害了大家,有时又什么都不做,把自己锁在房里闭关,等出来后又会忘了自己为何要闭关。”
钟柳函叹道:“那便都对得上,秦前辈应是患了离魂症,书中对此症记载极少,大多都会以为是癫狂之症,其实两者大有不同。患离魂症者,体内就似住了新的人,那些人是她又不是她,会因某种契机交替现身,且只会保留各自出现时的记忆。”
听她一说,在场几人大感离奇,秦素玉更是愣住不动,忽地惊道:“不,她哪里像生病模样,即便是真的病了,那她也不该杀我母亲。”
钟柳函观其神色,全然不愿相信,便也不再追问,只叹了口气,此症极为罕见,她也是头次在身边遇见,何况人死不能复生,对着一具尸体亦无法诊断,确是她冲动推论,秦前辈是否为离魂症,如今亦没有深究的必要。
秦素玉只觉头痛欲裂,她嘴上说着不信,脑中却将昔日景象一遍遍回现,如走马观花,势要证明秦音那些奇怪举动与离魂症无关。
她失魂般站立原地,秦晓唤了两声也未回应,这时石门内传出响动。几人回头望去,只见姜衡抬手走出,身后白眠香手上贡品不在,看来祭祀已完成。
姜衡一眼看见秦素玉,颔首道:“你既醒了,那便回吊脚楼,先让钟姑娘诊治。”钟柳函神色微变,原本她还在纠结此事,万不料试验之人竟是秦素玉。
若遵循旧制,圣坛斗法时虽死伤不论,但并没有不死不休一说,姜衡能打破规矩,全因秦音与秦素玉皆来求过,且俱已应下,若其中一人侥幸存活,自愿为解曼陀罗毒献绵薄之力,这也是秦素玉现身广场的一个因由。
当下秦素玉却道:“请族长应准我先料理秦音后事。”姜衡看了看秦晓,又望向钟柳函,问道:“葬礼从简便是,钟姑娘可愿再等等?”
都说死者为大,姜衡这样问,倒是把难题抛给了她,钟柳函摇摇头:“多待一日也无妨。”既已说定,姜衡着人收拾广场祭祀器物,后与几人一同返回吊脚楼。
南疆族人若在外身死,大多即死即埋,秦音死于斗法,族人带下去时已用桃树叶烧水净身,换上青色新衣。秦素玉未料秦音早就为自己置办好棺木,想到秦晓说秦音早有死志,不觉闭目仰首,长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