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忽见前方拐角处,三名男子从茶社走出,有一人手上还扯着一个妇人头发,那妇人半张脸高高肿起,四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二。那小二抹着脸上汗珠,讨饶道:“冯爷,你再宽限几日,过两日我定拿出银子。”
街上人远远瞧见此幕,俱绕道而行,茶社中有人倚着栏杆探出头来看,那称作冯爷的男子抖开手中字据,说道:“这字据是你半月前签下,今日要拿不出银两,便拿你婆娘来抵,好赖能卖几个钱去军营。”
那小二脸色大变,慌忙道:“使不得,这钱我不借了,我把银子还你们。”从怀里拿出用布抱着的碎银,道:“都,都在这了。”
那冯爷一把拿过银两,指着字据道:“这上面可写了,你还得付我们一百两的利息。”那小二跪坐在地,颤声道:“一百两,我上哪拿出一百两?”
“拿不出一百两,就拿你婆娘还。”那冯爷呸了一声,低骂道,“没那本事就别借钱,一个女人抵一百两,算是便宜你了。”
三人正要带走妇人,那妇人蓦地张口死死咬住男子手臂,男子吃痛,用力甩开妇人,嘴中咒骂道:“死贱人。”一掌往妇人脸上呼去。
蓦然间,手在半空被人点住,男子尚未回神,脸上又凭空被人狠狠抽了个嘴巴,吐出半颗碎牙。
另外三人见此情形,四下看去,只见到一个羸弱男子牵马站在路旁,当下恶狠狠地走过去。那妇人趁机跑到小二身前,将人扶起,两人赶忙转身跑了。
蔡霈休见两人跑远,暗自叹一口气,眼瞧着三人走到近前,右手收进袖中,神色畏怯,哆嗦道:“你……你们这是作何?”
“作何?”那冯爷道,“小子,方才是不是你耍了把戏?”蔡霈休看一眼三人,又似受了惊吓,垂下眸子,道:“你们挡了道,我的马儿过不去,咳咳,我什么都不知道。”
受伤那人捂嘴走了过来,不耐道:“大哥和他废什么话,这人看着就一病鬼,能玩什么把戏?那两人都跑了。”
那冯爷眯了眯眼,笑道:“你走吧。”示意三人退到一边,让出一条道来。
蔡霈休握着缰绳,垂头往前走了几步,身侧之人忽然发难,一阵劲风扫来。蔡霈休却不躲避,接下这掌,运功向旁飞出,倒在地上,哎哟连叫:“我就一过路的,你们怎么还打人呢?来人啊,打人了,要出人命了!”
那冯爷望着右掌,疑心消了大半,走上前,伸手拿住蔡霈休肩膀,温言道:“这路虽宽敞,小兄弟还是多看着些,毕竟不是什么路都能走的。”
蔡霈休只觉抓着肩膀的手不断用劲,势要将她肩胛骨给捏碎,脸上佯装痛苦之色,右手抓上他手腕,艰声道:“路就是拿来给人走的,哪有不能走的道理。”稍一运内力,就听一声闷响,那冯爷右臂当即弯成诡异弧度,痛得跌倒在地。
蔡霈休慌忙爬起来,嘴上说道:“他自己摔的,与我无关。”那冯爷抱臂咬牙喊道:“给我把人拿下。”
三人猛然还神,展臂围来,蔡霈休抱头寻着空隙左滚右爬,跳上钻下,不忘喊道:“欺负人啦,没有王法啊。”
三人只觉她身法异常轻捷,游鱼也似,始终拿不住人。周旋半晌,见人身形一缓,其中一人瞧准时机,忙出拳打去,却在要落招时被她跑脱,一拳实实打在了另一人脸上。
那人方知上当,极为恼怒,出拳愈重,却多打在自己人身上,蔡霈休游走在三人之间,外人看来,那三人未伤她分毫不说,竟是互相出拳狠揍起来。
蔡霈休翻身爬上马背,见三人浑打在一处,笑道:“不与你们玩了。”拉马轻喝,径向西城门跑去。
第90章 衔悲茹恨
蔡霈休出了西城门,又一路往西北方奔走,半个时辰后到得天工山脚下,却见石门已破,峡谷中乱石堆积,白骨横陈,武器散落四处,鲜血溅在石上已变成黑色,可想当时这里是何等惨烈修罗场。
蔡霈休将马带到隐蔽处拴上,走了几里,寻到从前入谷的缝隙,举目望去,不由心下一沉,施展轻功上到高处,那本容一人穿过的缝隙,却已被人轰出个大窟窿,一块巨石从内将入口堵上。
蔡霈休身子剧震,暗想此处果然被人知晓,若是趁大军攻进时,派人从此潜入谷中,天衍宫腹背受敌,宫中的人又能往哪逃?她当初贸然进谷,不就是做了别人的探子,害了他们?
蔡霈休但觉心里乱糟糟的,面色愈显苍白,松手落到地面,转身朝谷口跑去。她一路奔过峡谷,穿越石林,下到山坳,抬眼望见前方景象,身体忽地凝止,痛楚自心尖一点点漫开,胸口更是酸胀难受,有什么似要从喉间涌出,冲得她眼鼻发麻,几欲掉下泪来。
梨花林尽已焚毁,留下一地熛烬,幸存的梨树也变为焦黑,槁木疏立,土地里覆盖着昨夜下的新雪,无比寥落。
蔡霈休稍稍缓过心神,步法凌乱,跌跌撞撞地走进林中。倏忽间,寒风呼啸而过,折断一片枝干,白雪混着死灰飞旋上空,毫无停歇。
蔡霈休跪倒在地,回想昔日与钟柳函在这梨林初遇,百花盛绽,蜂蝶相戏,洁白梨花开得烂漫,春光照着晨露,好不安宁惬意,相形之下,甚是悲凉。
“我干吗要进来,我干吗要进来打扰她?”她心中后悔不已,但又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告诉她,她一定会来,为了父亲好友,她怎可能不来?可笑林宗治不过是受吴昊泽之命行事,她一心救人,竟成了吴昊泽手中斩向他人的剑,是她害了天衍宫。
眼前景色迷离,蔡霈休十指嵌进雪地,心中便也如蒙上一层灰雾。她不明白,天衍宫长久避世、不争不抢,新济与习国为何都容不下它?莫非真要人死光了才肯放过吗?便是真有武学秘籍、神兵利器,那也是人家自己的物品,旁人有何因由去抢夺?天衍宫要真能动摇江山,哪容你一家把持多年,太没有道理!
蔡霈休双眸泛红,一瞬间,她想到钟柳函身上寒毒,想到死去父亲,内心一片茫然:“说好的‘天道无亲,常与善人’难道都是假的吗?”不久前她才安慰宋寄言,让她放下,可临到自己头上,却没了法子,这份痛苦如何能消解?
如此过去不知多久,蔡霈休呆呆望着残枝上堆积白雪,已是摇摇欲坠之势,不由怆然落泪,往事种种来回浮现,更觉悲苦,哭声渐起。
她埋首伤心不胜,忽听得林边溪流传来破水之声,随后响起一道粗哑的声音:“小子,一大早跪这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蔡霈休心中一惊,腾然起身,她顾自伤怀竟失了戒心,有人在此都未发觉,定神看去,但见一个老和尚从溪水中爬出,抱着酒壶滚到岸边,衣袍湿漉漉挂在身上,神色颓唐,半睁着眼看了过来。
“无尘大师?”蔡霈休走近几步,见那和尚赤着双足,一双眸子隐现神采,仔细一瞧,谁知真是熟识,疑惑道,“大师不在风庆城撑船,怎来了天衍宫?”
蔡霈休倒没有再变化声音,那老和尚听得此言,眸中射出精光,甩袖站起,倏地纵到近前,指着她骂道:“可叫我逮着你这臭丫头,以为扮成这丑样子我就认不得你?当初说好一年为期,我带那两人在河上苦等数日,最后毛都没见一根,和尚我真是上了你的大当,佛珠没拿到不说,你给的银子哪够他二人吃喝,我平白还倒贴好些银两,今日不把银钱补足,休想从和尚眼皮子下溜走。”
蔡霈休不料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身子向后缩了缩,猛然忆起此事,心中自知理亏,索性让老和尚骂够了,才说道:“大师莫要动气,敢问那二人如今身在何处?”
无尘冷哼一声,道:“你人未至,和尚也不能让他们白吃白喝,一人一棍,全赶走了。”蔡霈休道:“那大师可知他们往哪去了?”
无尘望她一眼,伸手道:“先把佛珠和银钱结了。”蔡霈休一愣,取下包袱,那串佛珠她一直随身携带,双手送到无尘手中,道:“大师何以到此?”
无尘低头察看佛珠,忽地叹道:“我苦寻数年,今朝得偿所愿,但敌手已去,真乃天意弄人。和尚不过喝醉酒偶然至此,见此处清静就宿了一夜。”将佛珠收入袖中,又是一叹。
蔡霈休正自思忖,却听无尘道:“你曾许诺事成后再给和尚三千两白银,要想知道他父子二人去处,得再给和尚一千两银子,加下来便是四千两。”
蔡霈休一听,不觉讪然,她如今可算是两袖空空,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银票,拱手道:“大师可否给晚辈些时日?目前晚辈也拿不出这么多银两。”
“没有?你这是戏耍和尚不成?”无尘一跺脚,瞪眼瞧她,“真没有?”
蔡霈休尴尬一笑,她也不是想耍赖,但世事难料,若放那时自然能拿出这些银票,现下她已不是君侯,一切从简,身上委实没有多少银子,便道:“真没有。”
无尘向旁吐了口唾沫,烦躁地挠着脑袋,又看她一眼,摇摇头,嘴中念道:“不成,虽说你无信,但和尚我不打女人,这口气却又不能咽下,实在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