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蔡霈休心下一惊,这事她却不知,宋寄悦同样脸上一怔,说道:“他明知自己没有多少内力,还与那唐景初硬拼。”
  韩穆清冷哼一声,心里对苏二的做法却极不赞同,虽因离开苏家而自封内力不再使苏家武功,在旁人看来有几分骨气,但太过于意气用事,自身性命都难保,从何谈报仇?倒不如积蓄实力,借苏家之力去找寻仇人,徐徐图之。
  韩穆清脸上虽无甚表情,蔡霈休大抵能猜到些他心中想法,拱手道:“还要感谢韩前辈倾力相救。”韩穆清道:“我给他顺了体内真气,不过受伤颇重,何时能醒来,就看他自己了。”
  蔡霈休颔首记下,一番动作下来,腰上的箭伤痛得厉害,见她神色有异,钟柳函忙道:“姐姐伤势未愈,便先回去歇息吧,等你二舅醒了,再见也不迟。”蔡霈休点点头,与二人作别。
  回房路上,蔡霈休心里想着这两日的事,思绪纷乱,不知不觉忆起从前一些往事,不觉缓缓说道:“我五岁时在塬江得师父解救,之后被其看中,说要收我为徒,那时一片天真,想着习武之人该是如他这般洒脱,竟一口答应下来……”她本不是啰嗦的人,何况是与人说起这些幼时旧事,从拜入师门,到父亲离世,自己受封,一直说到为朝廷办事、去天衍宫、到雪风居、再是应宣城,那些钟柳函知道和不知道的,事无巨细,一点点说了下来。
  她从未和人说过这些,很多事也惯于压在心里,便是对母亲亦不会轻易言明,许是憋得久了,像是淤塞的江河忽得了疏口,即使回到房中也未停止述说,大有把所有心事一并倾吐之意。
  钟柳函始终静心聆听,以前总觉得她有权有势,有娘亲疼爱,没有病痛折磨,又惯爱说笑,如何能明白别人的痛苦,原只是各有悲欢罢了。心里泛着阵阵酸楚,却不知是为蔡霈休,还是在为自己难过。
  直到下属过来敲门,蔡霈休方察觉,自己竟拉着钟柳函说了有半个时辰,呆了呆,讪然将手收进衣袖,就听下属说元二让人煮了吃食,现下给她们送来。钟柳函过去开门接下,回转时,见蔡霈休拿着茶杯,抿唇不语,柔声问道:“姐姐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蔡霈休只觉脸上一热,微微垂首,一时说不出话来,钟柳函将吃食放下,伸出手指,拨开她垂落的发丝,轻轻抚上温热的脸颊,叹道:“姐姐要想说,我便继续听着。”
  “不了。”蔡霈休握住她放在脸上的手,眼里带了笑意,凝视着钟柳函,轻声道:“原来把话说出来,自己会轻松许多,不过都是我在说了,不能白白占你便宜,下次你要是有话想说,也可以找我。”
  钟柳函轻轻“嗯”了一声,左手拿着勺子,舀了一勺米粥,轻吹一下送入口中,她心里装有许多事,性子使然,决计是难说出口。蔡霈休瞥一眼她放在桌上的右手,仔细一想,不由喃喃道:“这手如何会被烫着呢?”钟柳函手上一顿,侧目看去,见她只是念了一句,并无深究之意,暗暗松了口气。
  之后驻守应宣城的孙将军派人前来,那部下却是拐弯抹角的打探她此行目的,一些自作聪明的行为让蔡霈休尤为不喜,这孙将军为人傲慢,有一年与怀远侯世子当街斗殴,后被皇上贬到此地任职。
  按理说这惩罚实在有些重了,等听说是怀远侯夫人去宫里哭了一场,蔡霈休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当时母亲说到这事,鄙夷地翻了白眼,让她在路上千万不要招惹这位夫人,蔡霈休很少在京都,倒也不会和怀远侯夫人有何过节。
  只是如今这孙将军,派了这样一位部下过来,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态度,这也是蔡霈休一来,并未登门拜访的缘故,再则皇上那边来信也只让她先行查探,奸细一事也不好让太多人知晓,擅自与地方将领来往,乃是本国大忌。
  又以养伤的名义回绝了孙将军邀请,虽说两边都没有这点意思,客套话还是要说,待人离开,蔡霈休好容易得了喘息,就见侍卫赶来,告知白眠香已至院中。急忙让她请人进来,但见白眠香握着伞柄,伞尖点着地面跨过门槛而入。
  蔡霈休还待斟酌如何开口,白眠香径自找了把椅子坐下,淡淡地道:“想问什么就问吧,不过我也不是都会作答。”这倒正合了蔡霈休心意,便问道:“前辈在应宣待了也有一年,是有什么目的吗?”
  白眠香轻笑一声,抚着伞面的纹路,道:“上来就问这样的问题,我可得想想。”蔡霈休笑道:“前辈既然让我问了,自然要问些有用的消息。”白眠香道:“你心里大抵也有了猜测,我们南疆内部向来不合,分为医、毒两派,百年下来纷争不休,原先族长在时,两派相互制衡,还能安然相处。十年前,族长突然失踪,毒派行事便愈发没了规矩,两派时有争斗,我会来此也是追着吴不得踪迹过来。”
  蔡霈休蹙眉道:“有些事晚辈想不明白,若族长失踪,南疆何不再立族长?还有这一年里,前辈便真没与那吴不得起过冲突?昨晚我见那吴不得好似也在寻你,你们互相寻找,实在古怪,是否与你们说的那《万毒经》有关?”
  白眠香蓦地把伞撑开,握在手里慢悠悠转着圈,覆在眼上的白纱无风飘动,房中空气骤然凝结。只听白眠香笑道:“你是习国朝廷的人吧,人有时候还是糊涂点好,不然容易丢了性命。”
  蔡霈休左手紧紧握着,喝了一口已然冷掉的茶,淡然道:“只是心里的一点疑惑罢了,前辈身上的伤,想来也要养一阵子。”
  “跟你说话真是费力。”白眠香兀自把伞放在地上,从袖中拿出一张白纸,一边折叠,一边说道:“在未明确族长身死前,是不会再立,我族规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其余的事,便不好与你说啦。”
  蔡霈休颔首笑道:“那最后再问一个问题,前辈可去过天阳石窟?”白眠香叹道:“你这话问的不对,你该问我天阳石窟中可有什么秘密?”蔡霈休道:“那前辈是知道点什么了。”
  一只纸鹤栩栩立在掌中,白眠香捏着纸鹤翅膀,说道:“那里可死了不少人,却也来了不少人,各类气味混杂。这一年里,每逢大风黄沙天气,天阳石窟总会有人来来去去,我几次寻着吴不得气味追到那,他身上的味道都会凭空消失,许是有什么暗道,能通向某处。”
  蔡霈休沉思片刻,问道:“前辈之后有什么打算?”白眠香叹气道:“我把吴不得跟丢了,他受伤严重,多半是要回毒派一阵子,他们把小歌托付给我照顾,我既已应下,自然要把人带回南疆,等他们下葬后吧,到时我再走。”
  谈话已毕,白眠香手上运劲,那纸鹤扑棱一双翅膀,晃悠悠地飞向蔡霈休,落到她手中,随即起身道:“你说我收小歌为徒如何?”“嗯?”蔡霈休正自想着别的事,茫然抬头,就见白眠香摆手道:“我和你说这些做甚,我去问问小歌。”
  日暮之时,蔡霈休卧在榻上闭目休养,钟柳函推门进来道:“姐姐,你二舅他醒了,已经去了后院。”蔡霈休一惊,急着起身,却不小心牵扯伤处,痛得直抽气,钟柳函忙过去扶着她,责备道:“你急什么?若是再出血,就麻烦了。”
  蔡霈休连声道:“没注意,没注意,你别生气。”又吐气叹道:“二舅他伤得这般重,宋姐姐怎么就没拦着呢?若让二舅见了刘大哥他们,如何受得了?我们快过去。”
  钟柳函闻言觉得在理,扶着人向后院赶去,二人方至,就听剑声清啸,宋寄悦长剑拔出,剑尖抵在苏二心口,苏二跪在地上,竟将双眼闭起,全然一副任人处置的模样。蔡霈休脚下一软,钟柳函将手横在她胸前,勉强将人抱住。
  只听蔡霈休颤声道:“你们……你们这是作何?”宋寄悦转脸看来,两人视线与她对上,心里俱是一颤,但见宋寄悦面上满是泪痕,恰有两行泪从眼中滚出,顺着脸颊到了下颔,再如一颗颗晶莹的珠粒掉落。
  宋寄悦咬紧下唇,蓦地转头举剑,恨声道:“苏锦庭,你就是个懦夫。”蔡霈休道:“宋姐姐先把剑放了,二舅有伤在身,若他哪里得罪了你,我们好好商量……”
  “蔡霈休。”宋寄悦打断她的话,双肩微耸,手上的剑偏移了几分,“你二舅一心寻死,我便成全他。”
  蔡霈休只觉脑中发蒙,上前两步,盯着苏二,哑声道:“二舅,二舅你想寻死?你不管苏家了?你让外祖母怎么办?”她眉眼一红,胸中酸楚,不觉面露苦笑,幽幽说道:“你当初离开苏家,大家明白你心里苦,不强求什么,大舅主持苏家,秀苒努力习武,娘总说你会想通,会回到苏家。这次见到二舅,我以为你变了,慢慢变回以前的样子,刘大哥他们死了,我心里也不好受,可是二舅,你这样逃避又有何用?”
  苏二抬眼看她,目中毫无光彩,沉默一阵,抱头痛苦道:“我一闭上眼,他们就会出现,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对不住大家,我不孝,我没用,我让仇人跑了,我不能给他们报仇,那天秀煜就死在我眼前,他离我那么近,他在喊‘爹爹救我’,我却救不了他,我连阿月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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