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钟柳函走前,钟明熠居中,蔡霈休在后。三人沉默地走在山路上,远处的最后一缕阳光,也已消散在山间,忽听钟明熠道:“你如今是朝廷亲封的光瑞侯,此番将你困在迷阵,也是我们天衍宫得罪了。”
  蔡霈休却从不在乎身份一事,只道:“霈休擅闯天衍宫本就不该,被困于阵中,也怪自己学艺不精。”
  本走在前欲要过河的钟柳函,却回首看了她一眼,蔡霈休还未想明白,等过了小河才醒转过来,心中懊恼道:“我先时与她说自己叫蔡霖煦,如今必定以为我欺瞒于她。”
  沿着河流走了一段,再往里,就是一条宽敞的平坦石路,两旁分竖着十二根巨石柱。
  蔡霈休打眼细看,石柱外壁并非完全光滑,其上布满大大小小无数凹槽,再向前,就是一架用于农田灌溉的风车,那风车却比她所见过的都要大,由水流推着缓慢旋转,嘎吱作响。
  穿过田野,就看到不远处的灯火,却是一处村落,粗略算来也有一百余户人家。
  钟柳函道:“我先去见王婶,之前说了给她家送药,今日有事耽搁,正好现在给她送去。”钟明熠点头道:“我们就在村口等你。”
  钟柳函这样一说,蔡霈休但觉有愧,便说道:“我与钟姑娘一起去吧。”钟柳函取下竹篓,从底下翻出草药,沉声道:“不必劳烦君侯。”
  蔡霈休心知惹人不快,便没再坚持,见她进了村子,钟明熠面向旷野,道:“函儿不让跟去,也是为你着想。”蔡霈休问道:“可是村民不喜外人进入?”
  钟明熠笑了笑:“聪明人说聪明话,和你谈话也不必绕弯子,当年天衍宫遇袭,死了不少弟子,这村落里的人,又皆是程国遗民之后,若是发现有外人闯入,恐怕拼上性命也要将你驱赶出去。”
  程国遭齐吞并,齐又分裂出习与新济,这里的人想必对两国都深恶痛绝,如此一想,蔡霈休侧首眺望远方,高山环绕,不视一物,无明月,无繁星,杳杳冥冥。
  蔡霈休道:“惟以身做可行之事,自当尽力而为。”钟明熠道:“好,那我便拭目以待。”
  待上了天衍宫,蔡霈休也无从得知现下是何时辰。钟柳函带人穿过清幽竹林,里面便是一处院落,指着最里的一间房道:“这三日你就住那间客房,若是想沐浴,便自去后山挑水,厨房的柴火用完要及时添上。”
  蔡霈休环视一圈,见这僻静小院内确实只有她二人,问道:“你就一个人住这?没有别的人?”
  钟柳函将灯笼放在石桌上,点头道:“我喜清静,君侯自便。”说完就自顾回屋,独留蔡霈休一人站在院中,两眼瞪着烛火。
  蔡霈休昨日在外风餐露宿,无论如何今日是一定要洗漱更衣,转眼看到放在一边的木桶,抄起走往后山。
  小院离后山倒也不远,没走几步路,蔡霈休就望见一处水潭,那水流顺着山壁落下,由此处恰好能看到山下村落,取水时,隐约看到石壁上有几个字。
  “清尘潭”三字映入眼帘,左下另有“净万物污浊”一行小字,后面的字却已斑驳,难以辨别。
  再烧水实在费时,蔡霈休就着清水洗了一遍,好在身体强健,也不用担心受凉染病,虽说已至三月,但这深夜的山林甚是寒凉,经这冷水刺激,反而失了睡意。
  蔡霈休独身坐在院中,只听得风声呼啸,远处的竹林沙沙作响,当钟柳函打开房门时,就见她静坐在那,便出声道:“深夜不歇息,也不怕扰人清梦。”
  却见蔡霈休如老僧坐定,竟丝毫未动,钟柳函心有疑惑,步入院中,蔡霈休蓦地转身,她心里一怔,直直愣在当场。
  蔡霈休见人出现,面有疑惑,方才她屏蔽五感,运转《太一正气经》,以恢复为钟柳函渡气而损失的内力,见人嘴唇微张,似是受了惊吓,关切道:“钟姑娘?”
  钟柳函一手抚在心口,缓神道:“你不许晚上在院里练功,还你衣服。”两件外衣塞进她怀中。
  蔡霈休抱着衣物,还待解释,人已转身离开。
  第14章 天衍之行
  钟柳函房里灯还未熄,蔡霈休走到门前,敲门道:“钟姑娘,我姓蔡名霈休,霖煦实乃我师父给我取的字,并未欺瞒于你。”
  钟柳函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君侯姓甚名谁又与我何干?再者,我也未道出真实名字,你无需过多解释。”
  听她一口一个君侯,蔡霈休只觉心下烦闷,想到二人在梨花林中,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块交谈几句,如今钟柳函话语分明冷上几分,着实让人无奈。
  蔡霈休叹道:“我也只是不想你误会,明日还要麻烦钟姑娘带我去见你师父,你早些歇息,我回房了。”
  次日清晨,蔡霈休从后山提水下来,就见钟柳函将昨日采摘来的梨花,悉数放入簸箕中晾晒。
  蔡霈休将水桶放下,立在一旁观望。钟柳函垂首仔细挑选,一朵梨花拿在手中,听到声响,只侧头看了一眼,又垂眸做活,待梨花挑选完毕,便将簸箕放到木架上。
  有弟子送来早饭,两人同坐一桌,却都无话,等钟柳函拿上几本医术,便带着她穿过昨晚的竹林,沿着青石板,往东面的小路走去。
  昨夜到天衍宫,四周漆黑,只一盏灯笼引路,蔡霈休也无暇细观,这白日里,天衍宫的全貌就显露在眼前,仿若悬挂在半山腰,以青石板路相连,最大的主殿就矗立在南面。
  天衍宫有济世堂、冶木堂、术数堂三堂,金、木、水、火、土五部,主殿居中,三堂五部分布在八个方位,而济世堂则在主殿的东北方,离钟柳函的居所最近。
  不到三刻钟,两人到得济世堂,蔡霈休面露讶色,这济世堂除了最里的院落由木材建造,屋顶上也铺设灰瓦,其余却是一个个简陋的茅屋。
  十几人在院落中进进出出,进入主院,两边分晒各类药材,有三人在簸箕中拣选翻弄,众人行色匆匆,见到钟柳函也只是点头,又看到一旁的蔡霈休,无不惊诧,接着转瞬即逝,埋头忙碌手上活计。
  先前一个药童就告知钟柳函,唐堂主现在于后院教导弟子熬药。蔡霈休随钟柳函穿过游廊,方到后院,就闻到冲鼻的药味,但见数十个火炉上,各烧了一个沙罐,那十名弟子又每人照管三个火炉,右手举蒲扇,左手抓一块幡布,才给这面的火炉扇着火,左手已伸到另一个沙罐上,打开盖子看上两眼,分身不暇。
  而不远处的树荫下,一个老者卧于躺椅,双眼半眯半睁,如睡着一般。忽见老者双目一睁,抓起手边青枣,砸向一名弟子脑袋,口中喊道:“动作太慢,药糊了!”
  那弟子吃痛,忙打开左手边的沙罐,鼻子嗅了一嗅,苦着脸叫道:“啊!又糊了。”她旁边一弟子笑道:“师妹再不留意,当心另一罐也要糊了。”那弟子急忙又跑去看另两罐药材。
  此时,老者已瞧见进来的二人,笑着走向钟柳函,激动道:“丫头,我昨日改了药材分量,药效应比之前的又好上几分,我带你去试试。”说罢,就要拉人进屋,全然不顾身后的蔡霈休。
  钟柳函看向蔡霈休,提醒道:“师父,有人找你。”
  老者正是唐百生,蔡霈休欲要行礼,只听唐百生哼声道:“今日一早,你爹就与我说了,说了不治外人,便是砍了我的脑袋也不治!”
  说罢,拉着钟柳函就往一侧的小屋走,钟柳函回头看了眼蔡霈休,她便赶紧跟上。唐百生也不理会,只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日子快到了,保不定这次的药会有成效。”
  刚进屋子,唐百生就叫人赶紧将药取来,一名弟子捧着一碗药汁从内屋走出,看到钟柳函,笑道:“师姐来得真巧,这是今日成功熬出来的第一碗。”钟柳函道:“有劳师妹费心。”
  唐百生将药递到钟柳函面前,催促道:“火候正好,你赶紧喝下。”钟柳函接过药碗,一口气尽数饮完,蔡霈休看几人神色,想来这件事也是时常发生。
  钟柳函喝得急,忍不住咳嗽两声,唐百生盯着她面色,紧张道:“这次如何?”钟柳函沉默一阵,摇头道:“初时身体热了起来,现下没有感觉。”唐百生拿过药碗,双眼盯着碗底,边走边喃喃自语:“到底哪味药不对?”
  那弟子忙道:“师姐,师父怕是又陷进去了,我去看看。”钟柳函点头道:“你快去吧,这里有我看着。”那弟子便匆匆离开。
  蔡霈休看她神色如常,拿手帕擦拭嘴角,皱眉道:“你生病了?”钟柳函淡然道:“我有体寒之症,师父在找方子给我医治。”
  蔡霈休沉思不语,唐百生作为一代名医,怎会对一个寒症也束手无策?观两人对话,他把这事看得极重,是药三分毒,钟柳函想必也不是第一次试药。
  寻常寒症,靠经年累月的温养,也可有所改善,昨日蔡霈休就奇怪,自己也曾见过患有体寒之人,却都不如钟柳函这般要紧,她既不愿说,却也不好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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