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嗯。”五条悟放开他,有些苦恼的支起身子,“人类的恶意不论如何都存在,接受它们是很麻烦又讨厌的事情。”
  了解。
  经历。
  接受。
  这是截然不同的三种阶段。
  “悟说得没错。”
  夏油杰又重新扭过身去了。
  五条悟注意到夏油杰的情绪因为自己说的话更加低沉了,赶紧从背后搂住他:“喂,杰,别摆出那种世界完蛋了的表情啊。”
  “我只是想不通。”
  夏油杰喃喃低语:“真搞不明白,人类自己在诅咒中遭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还在相互制造苦难啊。”
  五条悟说:“人就是这样的吧!诅咒不也是因为人类的负面情绪才聚集催生出来的吗?”
  “照这个逻辑想的话,人被咒灵杀岂不是自作自受?那我们当咒术师到底是干嘛啊。”
  “当咒术师——”五条悟卡壳。“呃,反正当就当了嘛!”
  “你觉得我们当咒术师的意义是什么?悟。”
  “诶。”五条悟从背后给夏油杰一下一下的梳头发,“杰刚入学的时候不是告诉过老子吗?锄强扶弱~打败咒灵消灭诅咒~保护非术师~”
  “……”夏油杰觉得身体更沉闷了。
  他心下恍然:“可是。我现在居然在怀疑自己之前的信念……”
  该锄什么强,该扶什么弱。
  谁是强,谁是弱。
  “悟,难道我是一个很容易动摇的人吗?”
  五条悟惊惶失色:“喂、喂喂,这种话从杰的嘴里吐出来也太恐怖了!你现在不对劲,很不对劲!!!”
  还没朝这个世界完全睁开的六眼并非事事都有答案,而尚未发育成熟的咒灵操使也并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坚定。
  两位过分年轻的咒术师第一次站在庞大的社会命题前,他们感到大脑一片空白,心中不安。
  怎么办呢?
  遇到不懂的事情怎么办?
  或许,要向更厉害的人请教!五条悟灵光一现。
  他先挚友一步爬起,半推半抱地把夏油杰催促起来换衣洗漱,匆匆往对方嘴里塞了颗对方平时习惯装在衣兜里投喂自己的糖,就拽着沉浸在低落情绪中一脸懵的夏油杰,顶着迎面而来的冬风跑出去了。
  “老奶奶!老奶奶——”
  “诶诶?喂、喂!等下,不要……”在夏油杰一脸惊异的目光下,五条悟不顾对方想逃跑的推拉,强行扯着夏油杰“咚咚”敲门。
  图卡拉智者起得很早,此刻正在清理一篓筐冷杉芽子,两个小孩一敲门,她就笑眯眯地去开门了。
  “老奶奶,他心情很不好,你那么厉害,有没有什么办法啊——”
  “不是、不是。我很好!”
  他很怕让阿伊努咒术连的人看出自己因为众人遭遇的不公而痛苦。
  太尴尬了。
  真正受苦的人又不是我,凭什么我却在受害者面前摆出一副那么难受的样子?这看起来不就像猫哭耗子假慈悲么!
  夏油杰真的很怕被人指责自己“假惺惺”或者“虚伪”。不过,他的一切担忧都被这位老人饱经风霜的、深如古潭的眸子浸透了。
  在图卡拉奶奶的鼓励下,夏油杰和五条悟吐露出所有。图卡拉奶奶听完这些困惑,笑了:
  “年轻人,你们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她放下手上的活儿,给两个小孩子一人一小杯热茶,等他们有些拘谨的喝完,便提出了带他们进山狩猎的建议。
  “森林会告诉你们答案,而且它说的话比我说的话更清楚唷。”
  要上阿什部山吗?夏油杰还在犹豫。五条悟一把拉过他:“走啦,反正总比在这里胡思乱想强!”
  木屋熄了灯。
  他们又顺着曾经走过一次的猎道进了阿什部山。
  山脚入口,是一片白桦林雪廊。
  积雪压弯的白桦枝条形成了天然拱门,树皮上结着晶莹的“树冰”,偶见松鼠在其间跳跃,树枝一震,雪粉簌簌落下,太阳照得它们闪闪发光。
  一行人朝山上走。人类的脚印呈整齐的两排,红狐的足迹呈单线排列,虾夷兔略宽的掌印穿插其中。
  “笃笃笃!”“笃笃!”
  冬天的林子最安静,最大声的动静就是阿什部特有的黑啄木鸟在敲击枯木。
  他们继续向前。
  “嗄——嗄——”
  “嘘——”图卡拉奶奶突然停下脚步,布满皱纹的手掌轻轻抬起。
  远处传来乌鸦沙哑的鸣叫。
  “嗄——嗄——”
  那些叫声盘旋不断,鸣叫得热切,在寂静的冬林中格外清晰。老人眯起眼睛,指了指前方:“听,它们在给我们指路呢。”
  “指路?给我们吗??”夏油杰很意外。
  老奶奶说:“嗯。听到乌鸦叫,猎物就在不远处唷!”
  “这个说法是哪里来的啊?”
  “唔……流传很久了唷,反正是阿伊努族代代相传的说法。”
  夏油杰和五条悟跟着她往前走,他们穿过积满雪的灌木丛堆,眼前的景象让两个年轻人屏住了呼吸。
  一月底是深冬,当鄂霍次克海的流冰开始撞击海岸时,虾夷鹿群会从苔原下行,聚集在阿什部山南向海拔不高的背风山坡。
  十几头虾夷鹿正在空地悠闲地啃食苔藓。
  它们的睫毛和角上结了霜花,时不时用前蹄刨开厚厚的积雪,露出底下的地衣丛。
  图卡拉的目光锁定在一头行动略显迟缓的老鹿身上。“就它了。”她低声说着,从腰间的皮囊里取出弓箭。
  “叱——!”
  箭矢破空的声音惊动了鹿群,但已经太迟了!
  老鹿应声倒地,其他鹿瞬间四散奔逃。
  “呦呦——”雪夹杂着枯枝败叶,惊慌地从林间树头震落下。
  年长的雌鹿明显是向前奔了几步才挣扎倒地,暗红的血沫从它鼻吻间溢出,冒着微弱的热气。
  图卡拉奶奶抬手示意两个年轻人留在原地。
  她缓步上前,手掌轻轻覆上老鹿湿润的鼻梁。鹿的眼睛像是两汪幽深的泉水,倒映着灰色的天。
  它正在进行最后的喘息。
  “别怕、别怕,”图卡拉奶奶用阿伊努语低声呢喃,手指抚过鹿耳后的绒毛,“你的灵魂会回到山神那里。”
  老人的手枯瘦,布满年轮,像树一样遮住了老鹿的眼睛。
  夏油杰看见图卡拉奶奶从腰间解下一个动物皮缝制的小囊,取出几粒晒干的浆果放在老鹿渐渐失焦的眼前。这是引路的供品,她后来这么向两个年轻人解释。夏油杰还注意到那头鹿的后腿有一道陈年伤疤。
  想必它早已在残酷的自然中挣扎多年吧?他想。
  “过来吧。”
  图卡拉奶奶招手时,鹿的瞳孔已经完全扩散。她教五条悟按住鹿角固定头部,让夏油杰托起尚温热的身躯。
  匕首划开猎物喉咙,血液喷渗而出,老人在底下放了一只壶接住。
  真烫。
  生命的热量真烫。
  夏油杰感受着手下的温热,有种错觉这头鹿还会活过来冲他“呦呦”控诉,他不敢抓得太紧,但又不能放手。好在新鲜鹿血快放完了,乌鸦的叫声也从高处传来,图卡拉智者抬头望去,便了然地对两个少年说:“它们在等我们开始享用食物,去吧,升起火。”
  五条悟和夏油杰一声不吭的去旁边空地上砍树枝、找松叶垫子和干木柴,而图卡拉则利落地搞定了剥离皮肉的活儿。
  一张温暖的鹿皮被完整揭下。
  处理虾夷鹿内脏时,她特意把心脏单独放在一枝新鲜的松树叶上。
  ——这是要献给山神的礼物。
  夏油杰本想让咒灵出来干活,但图卡拉奶奶笑着拒绝了。
  阿伊努老人对怎么割肉了如指掌,她会根据不同部位改变下刀的角度:腿肉顺着肌理切,切成条;里脊顺着筋膜剃,保持完整。
  图卡拉奶奶的动作飞快,偶尔有血珠溅到她手背的刺青上。
  “哒!哒!”
  肉块整齐码在松枝垫子上,触手还温热。
  “来唷,一起用这木扦子串肉。”
  虾夷鹿肉经常被制成熏肉,或者拿来炖汤。但是要说阿伊努人最具风味的鹿肉食用方法,那肯定还是木串烤肉。
  大家会把新鲜鹿肉切成薄条串在木枝上,用篝火慢烤,这种慢火烘烤能让表面焦香,内部保持鲜嫩。
  两位少年搭了个简易的井字型篝火,他们盘坐着串肉,等着那火慢慢燃。夏油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扦子,五条悟瞥了他一眼,见他没露出什么低沉的样子,又把刚刚升起的担忧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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