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馥郁的香气扑鼻,那才是真正的美景。
  只是这样的美景转瞬即逝,只存在记忆中,画在布帛墙壁之上的未得丝毫神韵。先生,今日可见过长安君了?”
  赵扶苏没有否认,只点了点头。
  “先生以为此人如何?”赵政又问。
  “君上年岁尚小,稚气未脱,活泼率性,甚是可爱。”赵扶苏这话说的就虚伪了,他这样说,他自己可信吗?
  “先生可喜欢寡人送你的年礼?”赵政见人所言非实便不再问。
  “此剑,当世少有,吹毛断发,臣自是喜欢的。”赵扶苏这话说的倒是不假。
  赵政与人交谈总带着三分试探,他却很享受这样争锋的感觉:“寡人给它取名为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
  冲虚经中将含光、承影、宵练这三把剑说的神乎其神。(冲虚经即列子)
  可谁也没有见过,之前先生说寡人的剑到底指向的是谁。如今寡人也要考考先生,先生以为,这三把剑真的存在吗?”
  “也或许,三剑本非剑,这三把剑,觉疾而不血刃,它会要人命,也不会要人命。”赵扶苏说的有趣。
  他的见解与自己的相差无几,赵政只是笑了,捏过桌案上的果脯尝了尝:“先生说的深奥,倒像是道家的说法了,有几分玄妙,有道理,却又没有道理。学生不懂,学生只又命人铸了一把剑,取名承影。”
  赵扶苏的眼神变得微妙复杂了起来,赵政却看懂了其中的意思,含光承影,相传为孪生之剑。
  他们之间的棋逢对手、惺惺相惜之感,想必赵扶苏也有罢?
  那日他们高谈阔论,聊时局,也聊古今,如三家分晋,如白起廉颇这些早已作古的将军,如屈子商鞅,当年的长平之战,燕赵之战,亦或是再久远一些的商周,分封国中之国,周天子衰而诸侯国强,最终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也聊这时局下纷扰的思想,兼爱非攻,垂拱而治,合纵连横,阴阳五行。
  诸子百家中,他们不谋而合,欣赏商君之举,皆认为刑不上大夫是迂腐谬论。
  他们做了半日知己,好不自在快意,等到暮色四合,冰雪消融,他们从席子上起身只泛着几分酸软各自道别休息去了。
  赵政在赵扶苏屋内等着对方归来,等得久了便细细打量这屋内的布局,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赵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却一时间想不出什么。
  干脆窝在对方的塌上浅眠。
  明月高悬之时,清冷的月光洒进屋子,脚步声愈近,这样急躁的步伐,应当是生了什么气,赵扶苏这样不骄不躁惯会掩藏自己的人,还会生气?
  当真是稀奇有趣,只见人莽撞着冲了进来连油灯也未点上,就坐在了塌边,连屋子里多出了一个人也未察觉。
  “谁惹了先生,需要寡人为你出气吗?”赵政看着人的眉眼,即便是在这样的夜色下,一双眼眸也明亮得惊人,赵政没见过宋玉,不清楚他到底如何举世无双,便只觉眼前这人俊逸出尘,怕是连宋玉也比不上的。
  赵扶苏似乎才发现自己的存在,起身行了一礼,收敛了方才的情绪眼底却还是藏着几分:“王上可曾读过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
  “怎的?吕相父的宴上,用了八佾之舞?”赵政清楚了几分,但不清楚的是,这件事该大动肝火的不是自己吗?怎么他是替自己生气吗?
  看着眼前人的模样,他倒是不生气了,倒觉得有几分有趣,想去哄一哄正在气头上的先生。
  “呵。”赵扶苏发出一声气音,“何止八佾之舞,还有八珍之餐,钟鼓乐之。
  天子八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士二佾。
  若按礼制,即便是王上也只能享有六佾,他倒会享乐,自比周天子。”
  “先生不是说,孔儒思想迂腐,如今礼崩乐坏,他既养得起这样多的人,先生又何必如此生气。”莫名的,赵政很喜欢他的表现,仿佛他和自己是同一阵营的,其实如果没有赵扶苏的表现,他或许也会胸闷郁结,只是如今不会了,“先生可愿信我?以待来日,七国的天下尽归秦,而寡人会比周天子还要尊贵。”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又变了,熟悉又复杂,停顿了许久才说了句话,这句话里没有君臣,他是信自己的,他说:“朕信你。”
  赵政只觉心口涌过一股暖流,他一直告诉自己,你是要成就大业的,不是寻常人,得不到的,他也不需要,什么亲人知己,什么挚友伴侣,通通不需要。
  自古人心难测,这世上,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心中好像抓到了一点什么,不想舍弃,只觉得这很重要很重要。
  “先生梳洗安歇罢,寡人先回去了。”赵政穿了鞋袜出了人的房门,朗月如水,树影窸窣,他都忘了他要来找赵扶苏做什么了。
  只是方才忽然涌现的情绪,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他需要平复冷静下来,这样的失控,并不好受,若要成就千古基业,这样的情绪便是多余的,甚至于还会是软肋。
  第10章 先生长高了
  长安君回他的封地去了,嬴政也乐得自在,上一世背叛过的人,这一世也不必花多少心力去给人矫正过来。
  私心里却还是想着,给成蟜一条活路。即便是上一世成蟜将士来报他是反叛不成自戕而死的,又怎么给他活路。
  上一世他从未在自己面前显露,也或许这一世的自己只是个宫中的小官吏,倒是可以看清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了,光凭雪地那日,便可以判断出他的性格。
  他这样的人,即便没有民间的那些流言蜚语,早有一日也会不甘于长安君的位置。毕竟他的大秦,历经几代,皆是能人辈出。
  若是没有自己,这秦王的位置便是他的。何况又有自己并非子楚所出的谣言,他又岂会甘心?
  只是到流言四起的那时,这个年轻的赵政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了。
  因为自己的到来一切似乎有所改变。虽微不可查,但哪怕只是毫厘之分,最后也会谬以千里。
  赵政的脾性似乎变得和上一世这个时候的自己有些不一样了。但似乎又是一样的,只是在自己面前似乎有所不同。
  他倒是不清楚,年幼时候的自己这样好哄。
  而上一世的自己其实也很好哄的,如果有一个人愿意来哄一哄自己的话,真正变成铁石心肠的时候是赵姬替嫪毐生下那两个儿子之后。
  还说他们是自己的王弟,何其可笑?
  嫪毐此人,为长信侯,以山阳为封地,玩弄权术,权倾一时。不过是一个宦臣而已,嬴政只当他是吕不韦的人,想要把控权势他也无可奈何,却未想过他竟然并未受过腐刑,更是秽乱后宫同赵姬私通。
  赵姬养男宠也便养了,可还生出了两个孽种,令嫪毐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算计着自己死后由这孽种继位,可他们也配?
  至此以后,嬴政自诩为铁石心肠,再无半分渴求和奢望,他既然是皇帝,便也不需要这些东西。
  话虽如此,可当扶苏出生的时候,瞧着孩子们一点点长大的时候,他的心还是会软,怜爱之心还是会莫名地生出几分。
  他当父亲了,他也想当好一个父亲,可或许没这样的经验,也没被这样对待过的经验,终究是没做好一个父皇。
  “这样多的奏章,自然有臣子替王上解忧,您又何必挂怀。”嬴政被人叫过来,却又是来看他批阅这上百斤的竹简的,他盖了秦王印后还要再盖太后印,终究不能自己做主,又何必这样劳心劳力。
  他心里这样说着,其实上一世他也是同赵政一样,这些国是不自己看过之后终究不安心。
  “寡人本是叫先生来与我练剑的,往日都不是这个时候送奏疏来,不过也无妨,他们想什么时候送来便是什么时候送来。”赵政虽气,却也无可奈何,离及冠太远了。即便朝中有许多忠心于自己的忠臣,可也有许多吕不韦的人,他又怎么愿意还政于君,王上年幼便是最大的理由和借口。
  事无巨细,他都不能自己做主,嬴政理解他的心情,自己上一世到了二十二岁才亲政,过了弱冠之岁两年。
  这一世,决计不能这样晚,嬴政的眸色渐深,嫪毐和吕不韦都要除,光有李斯、蒙骜他们还不够,不如从嫪毐下手,光他不是宦臣而秽乱后宫同赵姬私通这条罪名就足够处置他了。
  若是顺藤摸瓜,假以时日处置了吕不韦也是易事。
  上一世是秦王政九年发觉的,虽然那时候之前就有所察觉,但也已至弱冠之岁,可这一世,就是不知十几岁的赵政能否接受的了。
  也或许会难过上好一阵子吧?
  那时候的自己其实也并不好过。
  这是自己经历的,也是他必须经历的,谁叫他们是秦王政。
  “先生在想什么呢?你帮我来看看这个。”赵政的言语打断了他的思路,嬴政只接过了竹简。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