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陈皮收回视线,嘴角旁讥讽的笑意渐渐隐没。
他心脏处空荡荡的,从那袭像梦一样的红衣离去,已经过了许多年了。
陈皮其实也很奇怪,为何自己会来,明明这里已经没有他留恋的人或物了…
可他偏生还是因那一封血红帖子来了,就仿佛是宿命的牵引。
陈皮阴鸷眉眼突然弯了下,满是嘲弄讥讽,是对在场所有人的,更是对他自己的…
周遭嵌入墙壁内的壁炉火焰汹涌,木炭在狰狞火焰中发出“噼里啪啦”地惨叫。
半截李嗓子眼有些微痒,忍不住捂嘴,闷咳了两声。
“咳咳——嗬咳——”
沉闷的咳喘在安静的近乎诡异的空气中肆意流窜。
几乎是同时拨动了在场众人紧张压抑的神经。
吴老狗侧目看了眼半截李,在瞧见他隐在衣领下不断搏动的颈部时,他瞳仁猛地一紧。
那是种极为污秽邪祟的暗青色,半截李他在西北大漠的这些年,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邪事?!
难怪…
难怪他会这般轻易地回来!
吴老狗思绪万千,心情复杂、压抑到了极点,竟一时间忘记收回目光,引来半截李极为阴冷的眼神交接。
“咳…小狗多年未见,这般瞧着你三爷做甚?”
半截李嗓音嘶哑如同万千砂石滚过,在这寂静压抑的氛围中,竟嘈耳的惹人心生烦闷。
吴老狗视线下意识一缩,瞥向一直沉闷不语的齐铁嘴,但见其依旧微垂着头,他指尖不自觉地抓了把袖口中三寸丁的皮毛。
在感受到三寸丁温热的舌头时,他才从那股莫名心慌中回过神来,面色如常地给半截李斟了盏茶。
清亮褐红的茶水汩汩流淌,撞击在茶盏,发出惊蛰溪流破冰的流水声。
吴老狗倒满三分之二,将其推到半截李那侧,赔罪道:“三爷说笑了,时光如东逝流水,老五确实是有些感怀了。”
半截李端起这盏热茶,喝了两口,润了润喉,笑容带了丝阴狠:“啧!小狗长大了,竟也学会了这些俗话!”
吴老狗抬手摸了摸鼻子,露出多年前一样笑呵呵的模样。
解九镜片后的眼神微微闪烁,摸了摸掌心莹润冰冷的黑色棋子。
霍仙姑骨扇轻摇,雕刻雀鸟归巢的窗格透着飘落的微雪折射的莹莹之光,星星点点斑驳地落在她乌黑长发。
她清澈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骨扇扇动的气流,仿佛与外面吹袭的冷风重合,一丝彻骨的寒凉从她的骨头缝外溢。
她在等,所有人都在等…
等那个男人的到来…
他们在迷雾中,迷失了许多年,他们在等雄鹰再一次盘旋,引领他们走出迷雾…
第442章 九门齐聚(二)
冬季肃杀的寒风穿过长廊,为众人带来那道沉稳的脚步声。
几乎是一瞬间,屋内众人目光齐齐转向堂外。
只见,一道披着墨色大氅的高大身影迈着阔步,穿过风雪,从长廊的尽头朝着他们走近。
吴老狗坐在原位,面上看似波澜不惊,掌心抚摸三寸丁的力度却不由大了些,惹得袖口内的三寸丁又舔了舔他的指尖。
高大男人带着飘飘洒洒的雪絮、裹挟着刺骨凉意走了进来。
厅堂内壁炉火烧得正旺,男人身上的寒气与暖流冲撞,霎时激起白雾。
而在男人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位鲛绡覆目的银发少年。
少年走到男人身侧,十分熟稔将男人沾满雪絮的墨色大氅解下,抖落下雪絮,挂在臂弯。
直到这时,半截李等人才惊觉隐藏在这道身影之后的银发少年。
这位就是如今跟在张大佛爷身侧的副官——江落。
少年走过时,划过虚空的银发比夜色中皎洁的月星还要明亮。
半截李等人眼神划过异色,在蔓上飘雪的地面走过,他们竟没有听到这位江副官的脚步声。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下一瞬,他们的视线便被男人鬓边掺白,眼角的细纹牢牢揪住。
半截李等人即便是隐隐听闻佛爷的近况,但在没亲眼目睹时,仍不敢相信,佛爷竟真的老了。
明明二爷的年纪比佛爷大,可如今看来佛爷衰老的速度,却比二爷快了一倍不止!
佛爷的身体当真出了问题!
二月红看着张启山,一时间有些恍惚,好似多年前他们在长硰城时初见时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只不过现在的他与张启山再也没了那时的野心勃勃,踌躇满志的锋芒锐利。
所有的远志宏图好似都埋没在这场看不见的诡谲硝烟之下…
所有的傲狷锋芒好似都被这局势风波磨平,变得更加沉稳果决不动声色。
张启山坐到首位,眼皮轻抬,看向许久未见的老友,心中难免会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惆怅,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眸色深沉,不露半点情绪,嗓音略沉:“诸位,许久不见。”
厅堂内的氛围好似比男人来前还要凝重,压得人近乎喘不上气。
他们视线隐晦地落在他身上,想要观察他的一切,想要从他身上找到违和。
男人衰老的速度令他们感到不安,心中甚至隐隐生出恐慌。
男人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堂前,最终被外面凄厉呼啸的风雪连同堂内壁炉火焰灼烧的惨叫吞噬。
无人回应男人所说的话。
继续了刚才像死一样的沉寂。
然而张启山也无甚在意,他稳坐在首位,接过江落递过来的热茶,轻抿了几口入喉,温热的气息进入肺腑,身上附着的寒意被快速驱散。
吴老狗视线落在佛爷与少年身上,心底早已忍不住泛起惊涛骇浪。
四年前关中一别后,他就陷入无可名状的巨大恐怖中。
他对谁也没有说过他的怀疑,也没有提及这个少年副官。
因为他对谁都隐隐保持一种怀疑,他只能信任齐铁嘴!
他想找寻齐铁嘴,可却没有任何消息。
那时惊骇恐惧席卷着绝望朝他冲击而来,他彷徨中想要寻求自救的法子,可就连佛爷也被架空,他们这群逃脱出吃人的城的人,当真就能平安无忧吗?
当时的九门就好似在无知无觉中陷入一张大网,密不透风,将他们所有人死死笼罩其中,玩弄于股掌。
那时他是惶惶不可终日,杯弓蛇影的,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什么也没发生!
他又有些怀疑。
直到接到这张血红烫金帖子时,他依旧是彷徨不安的,甚至起了弃置不顾的心思。
但最终他还是来了,只因佛爷在这。
如今吴老狗再次看到佛爷身旁这个目覆鲛绡的少年,他神情有些恍惚,甚至怀疑当时的自己是否看错了?
即便看不见少年全貌,但显而易见少年是个冷冷清清皓月一样的人。
怎么也想象不出,那年寒风凛冽的江面上,少年回过头朝他露出的模糊不清,却带有刺骨恶意的狠毒笑容。
在这死一样静谧下,房梁上的陈皮阿四,酒坛随意往下一丢,同时身形如鬼魅跃下。
安静站在佛爷身侧的江落耳尖微动,听着袭来的风声,脸色霎时一冷,用了巧劲抬腿一档,将那即将砸落在佛爷脚边的酒坛,哐当一声,直接踢到陈皮的座位上。
他抬头冷冷凝视陈皮,若不是怕误了佛爷的事,他现在就想砍死陈皮这个妄人。
“呵…”陈皮看着先他一步落在椅子上的酒坛,冷笑一声:“张大佛爷这是又养了条好狗啊!”
江落白玉似的指尖已经搭在腰间刀柄上,隔着鲛绡阴狠地盯着陈皮,周身散发的森寒杀意如同狂暴的飓风,在这死寂的厅堂内猖獗吹袭。
“陈皮阿四,别太放肆!”
陈皮眼睛微眯,仿佛是一条吐着蛇信的毒蛇,泛着阴毒寒光。
就在两人之间越发剑拔弩张之际,指端叩动桌面的声音响起。
男人嗓音不高,却格外压人:“江落回来,四爷也是坐下为好。”
陈皮视线越过怪异少年,与稳坐在首位的张启山目光相触。
张启山早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一个凌厉眼神就令人胆战心惊的模样。现在他鬓发掺白,眉眼间满是疲惫,眼角更是出现道道皱纹,那是衰老的象征。
可哪怕他已衰老,但他坐在那里依旧是异于常人的魁梧伟岸。那通身所散发的威势没有丝毫衰减,那是已经融入骨血、融入灵魂、哪怕是连衰老都无法掩盖的强势威严。
他依旧是那个威严耸立的高山,让人不敢仰望,不敢逾越的高山,只不过高山变得更加死寂荒芜,滚滚沙石不住下滑,每一次都会造成不可逆转的震荡。
陈皮对他是有恨的,可哪怕是再怨毒的恨,也只能在这压抑下,随着高山坍塌逐渐归于寂灭。
江落垂下手,先行一步退回佛爷身侧,眉眼低垂,收回周身凛冽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