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吴老狗回以安心的笑,最后喝了杯苦涩的凉茶,笑着道:“八爷再会!得空记得来沆州寻我,到时再一起打马吊!”
  齐铁嘴看着他渐远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担忧还有隐隐的绝望,对命运的绝望…
  他们笑着说再会,却深知再见唯恐遥遥无期…
  柳絮随风各东西,物是人非已不同。
  冷风穿堂而过,妇女稚子的哀求哭喊声似乎再次萦绕在齐铁嘴的耳旁,他不再垂眸去看,他抬起头,望向昏暗的天空…
  长硰城的天暗的可怕,他们等不来黎明了,他们只能逃,逃到那股势力不能触及之地…
  断尾求存!
  逃吧,疲于奔命的逃吧!
  在最终,他们将在绝望中意识到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然后拼死反击!
  以命相搏!
  …
  吴老狗离开时长硰城时,最后回望了眼这座承载了他大半生涯之所,他的目光穿过层层街道,厚重围墙,最终落在那座孤独伫立的府邸。
  恍惚间,那座府邸化为那个宛如高山一样男人的背影。
  一直引领他们的雄鹰是否被权势蒙蔽了双眼,忘了初心,没了雄鹰引领的他们,是否会迷失在黎明到来之前?
  现在暂存之人,心中都有一丝动摇,是否张启山,张大佛爷,已然沉浸在名利之中,看不透,摆不脱,也舍不得。
  九门中的伙计们是否能够安然无恙?
  他们心底已经有了答案,那是九门最为悲壮的结局…
  第369章 向死而生(六)
  上面新派来的副官敲门走进书房,看向背对着他,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暗色,他禀报道:“佛爷,下面来报,吴老狗已经逃出长硰城了,我们是否…”
  张启山斩断话头,没睁眼,冷峻的脸上裹了一层寒霜,“名单上的人员抓捕情况如何?”
  迟姓副官一怔,眼眸闪了闪,只能道:“卫兵出击迅速,那些罪犯还未反应,便已被擒拿,现在未完成抓捕的只剩下陈皮,吴老狗,黑背老六以及三个通商在外的解家伙计。”
  张启山声音平静且冷漠:“知道了。”
  迟姓副官脸上一闪而过怒意,他手指蜷缩成拳,再次问道:“佛爷,吴老狗他…”
  “你是听不懂吗?”一道极为森寒的声音再次斩断他的话头,带着不可辩驳的威慑。
  迟副官被一股莫然压迫感骤然笼罩,他那丁点怒意早已被这股森寒击退,他心底发颤,知道是自己太过着急了,哪怕现如今的长硰城不再是九门的天下,但张启山在长硰城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
  “抱歉佛爷,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告退。”
  待他出去后,张启山掀起眼皮,满是冷戾杀意,汪家这是要将手伸进城主府了!
  看来是他顺从的态度给汪家留下的印象太过软弱可欺。
  张启山那双如鹰一样漆黑锐利的眼睛,流露出令人心惊的杀意。
  他可以让汪家认为他是为了权势,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阴狠毒辣之人,但绝不能让汪家以为他是个逆来顺受,软弱可欺之辈!
  …
  夜晚的天穹依旧灰暗无比,乌云背后依旧是乌云,那素月仿若再也不会向人间洒落清冷银辉。
  张启山站在走廊的窗前,冷风徐徐吹动他额角黑发,他眸光沉沉,望向长硰城中不灭的灯火,他心知今晚注定是个难眠之夜,所有人都在等待他们的结局…
  这一刻,仿佛一个世纪的灰暗都浓缩成墨,全部泼洒在这个男人身上。
  他是孤寂的。
  但在他身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脆弱的情感,仿佛他早已将所有弱点舍弃。
  但就在这时,一个细微至极的声音响起,像是惶然无比的呜咽,又像是依赖信仰的乞求…
  “佛…佛爷…”
  这道声音,让男人周身的乌墨褪去,他转过身阔步朝着声音来源走去。
  江落这一觉睡得很沉,等他醒来时,觉得自己的头胀乎乎的疼,灰紫色瞳眸中盛满茫然,他鼻息微动,闻到了属于佛爷的气息,忍不住用脸蛋蹭了蹭软绵的被子,可下一瞬,他就隐隐察觉不对劲…
  为何?
  为何房间里关于他的东西都没有了?
  江落有一瞬的惶然,他努力回想睡前发生的事情,可脑海里的记忆就如同雾里观花般,记不真切,他心生恐慌,掀开被子,踉跄起身,可全身却软绵无力,一下子就摔倒在地。
  寒凉的地板激得他肌肤颤栗,屋内的冷意将他包裹。
  他只能无助惶然地唤着他最信赖的那人…
  就在他越发恐慌之际,那道高大身影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370章 隐忍与克制(一)
  江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靠近,他抬起那双弥漫薄雾的眸,见到昏暗中那道高大身影出现在屋门时,他就如同在寒冷迷雾中失去方向的稚鸟,原本无力地摔倒在地,瑟瑟发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下一秒,一束温暖的光辉将他笼罩,他抬眸的一瞬便发觉原来他苦苦寻觅的温暖巢穴就在他的面前。
  这一刻他所有的慌乱惶然被满心满肺的委屈所替代。
  张启山明明在过往的十五年间,如同饮鸠止渴般回忆着与少年的短暂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明明他在少年沉睡之际还满怀期待,期待着少年醒来…
  可真到了这一刻,他面对少年朝他伸出的脆弱的好似稍微用力就会被折断的双臂,面对少年这张不似人间应有的面庞,还有那满眼的委屈与依赖,他竟然陷入难以言喻的不自信当中。
  因为他依稀记得少年在幻境中得知他不是他的“佛爷”时,哭得凄厉可怜的模样,那一声声卑微痛苦的哀求,直到今日依稀能够听到。
  “求您…将我的佛爷还给我…”
  这让张启山面对少年时,变得有一丝退却。
  江落久久没有等来佛爷的怀抱,他察觉到佛爷在迟疑,原本褪去的惶然再次犹如潮水一样涌来,将他牢牢包裹。
  偏生他浑身还无力的紧,根本站不起身,尝试了几次最终都无力地摔回冷冰冰的地板上。
  “呜…爷,佛爷,乖乖害怕…乖乖摔得疼…好疼…”江落委屈无助地望着冷冷瞧着他的男人,他觉得委屈极了,为什么佛爷突然对他这般冷淡,为什么佛爷不过来抱抱他…
  一头银色长发铺散在少年单薄的背脊,那双盛着满心委屈惶然的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瞧着张启山,将他的退怯击得粉碎,让他无路可退…
  他也不想再退…
  张启山阔步走到少年身前,俯身将少年抱入怀中,少年裸露在外的肌肤冰冷冷的如同雪山顶上的寒玉一样,这让张启山心中升起自责。
  “别怕…”
  江落进入熟悉的怀抱中后,那令他沉迷的灼热温度宛如冒着热气的温泉迅速将他全身包裹,这让他感觉很踏实,很安心。
  那如潮水般冰冷的惶然无助也被这份灼热驱逐…
  可他依旧觉得好委屈,只要想到刚才佛爷看他的眼神,他就心慌的厉害,他想不起来自己睡前究竟发生的了何事,所有的记忆都好似被一层薄雾笼罩,让他记不清。
  他将头埋入佛爷的颈间,唇齿间流转着呜咽委屈:“佛爷…您去哪了…乖乖醒来没有见到您…”
  张启山抱着他坐到床边,用被子裹住少年瘦弱的身躯,他隔着被子拍抚着少年的背脊,声音低柔:“…你别怕,我在这,我就在这…”
  张启山垂眸看着少年银色长发,他想到齐铁嘴所说,眼底竟有一丝庆幸,也有一丝苦涩担忧。
  他该庆幸少年神智蒙尘,辨别不出他的真伪。
  可他也知少年不该在这种时局下到来,若可以选择,他宁愿少年从未来到过他的身旁,少年不该出现…
  张启山面对少年时,所有的沉稳冷静,那满腹的心计阴狠,都荡然无存…
  他咬紧牙关,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不再看向少年,心中告诫自己这是不应该的,是他这样的人不应该留有的情感。
  现在无论是谁,都只能是他带领族人彻底摆脱那个腐朽家族命运的棋子,都只能是他为了保存九门最后力量的棋子。
  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棋局上的一枚棋子。
  这一盘棋局是隐藏在所有棋局下的棋局,所有棋子都被不同之人掌控,但最终他们都会走向设定的结局…
  他既是其他棋局被人操控的棋子,也是这盘棋的执棋之人。
  张启山耳边萦绕着少年的悲声呜咽,他阖上的双眸里已然动容,可他也深知,他对少年产生的情感是多么危险,这种情感唯恐会成为他的致命弱点…
  他本应该舍弃…
  他更不该在这种时局下,让少年同他一起陷入不可自拔的泥潭,他不该如此自私,他不该动情…
  第371章 隐忍与克制(二)
  然而就在张启山一次又一次在心底给自己设下防备之际,怀中的少年好似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那呜咽委屈哭声越发黏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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