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是了。
  是我忘记冯逍呈的秉性,在他短暂的平静中妄想他在变故中已然成长、懂事。
  于是,时隔三年,我只好再次多管闲事。
  我主动拨通陈其翘的电话。
  不复读?
  怎么可以。哪怕我不在意冯逍呈的学历,我也怕蒋姚生气。她生气,便会来梦里看我。
  临近开学。
  陈其翘三人一同来了趟家里。
  此时,被陈其翘通知了复读的消息后,冯逍呈并没有过分强烈的排斥。
  他像是想通了一般,十分随意地“哦”了一声。
  态度虽不积极,却也教我松一口气。
  冯逍呈在客厅坐了会儿,便上楼了。
  陈其翘三人似乎还有话对我说,留在客厅里,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可他们三人干坐在沙发上,又一言不发。
  临走前陈其翘还望着我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苑野没忍住,将他几番吞咽的话头接过,“小邱,你看着点冯逍呈,有事就给我们打电话,他……”
  闻言,我不错眼地看着他。
  他们两个好奇怪。
  难道他们也知道冯逍呈在蒋姚过世前无意间送上的“惊喜”,担心冯逍呈自责消沉,难以原谅自己吗?
  苑野被我注视着,面孔纠结了一瞬,反倒吞吞吐吐地安慰起我,“你蒋姚阿姨的事……只能说、只能说是命,是意外……”
  是啊。
  话虽那么说,冯逍呈却不会那么容易放过自己。
  否则我也不会因为一个模糊的念头,便夜夜梦到蒋姚,难以安睡了。
  又踌躇半晌,苑野陡然一咬牙,面容顿时坚定起来,可脱口而出的话我听不懂。
  他说:“冯逍呈他爸醒了……想见他。”
  大概我惊异的表情太过直白,苑野旋即补充,“霍熄醒了。”
  霍熄?
  蒋姚的情夫?还是冯曜观的朋友?
  我愣怔着,惊到失语,张口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脑子里闪过这八年的种种,许多原先无法解释的,都似乎有了答案。
  这是冯逍呈蓦地出现了。他站在楼梯上,无比自然地接话,“是吗……”
  唇角荡开一抹笑,却不像喜悦。
  然后语调平平,一点不意外地反问起苑野,“他什么时候醒的?”
  第31章 是幸存者
  “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等苑野回答,冯逍呈再一次反问,低下头,俯视过在场每一个人,“他不是我爸。”
  冯逍呈面带讥诮,眨眼便从原先的状态脱离,像是换了一个人。
  傲慢、无礼且冷漠。
  “那种人……哪怕去医院捐精都不够格,难道我还要感谢他把我射出来吗?”
  话落,陈其翘和苑野皆面色复杂,又踌躇着想要再说些什么。
  只有瞿克一脸平静。
  而我一头雾水,仰视着楼梯上的冯逍呈。
  此刻,我距离那个秘密很近了,或者说,它迫不及待就要公之于众。
  果不其然,下一刻,我就听见冯逍呈质问的声音。
  “凭什么?”
  “凭他是个强奸犯吗?”
  我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希望自己可以原地消失,或者当一个聋子。
  但我不能,也不是,甚至还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的震动。
  它“咚!”“咚!”“咚!”地响着……
  可这样一来,蒋姚面对冯逍呈时偶尔流露出的古怪便可以解释了。
  那天,蒋姚接到的电话里便是霍熄醒来的消息。那么,她大概是在见过他之后情绪失控,导致意外发生。
  我还是想不明白。
  在冯曜观入狱前,蒋姚对冯逍呈甚至称得上是溺爱,否则也宠不出这样一个远近闻名的小霸王。
  那十年,蒋姚如何看待这个儿子呢?
  而她在嫁给自己喜欢许久的人之后,又如何会同伤害过自己的人偷情?
  嫁给冯曜观时,她知道自己怀的是谁的孩子吗?
  真相在揭开后依旧扑朔迷离。
  我思绪来回地翻涌,无法厘清,几乎用强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脸上的表情。
  可惜效果不佳。
  他们三人离开后,冯逍呈便将炮火转向我,“哈”地笑出声来。
  “你在想什么?很搞笑对吧?但就算我是强奸犯的儿子……你妈也是小三,你也是私生子。”
  他缓慢地靠近我,俯视我,凑在我耳边嘲笑道:“是个小、野、种。”
  分明前段时间,他还以同样的姿势抱我,寻求安慰。
  此刻,冯逍呈吐出的恶语在我的耳道中震动。这种感觉很古怪,我甚至顾不上难堪、气恼。
  分明口出恶言的人是他,可我眼中只有他方才在我面前闪过,露出的一双眼。
  像被猎人围堵、追捕,陷入绝境后激怒的兽类。
  于是,我鬼使神差般,在他嘲讽满满的话语中抬起手,虚搂住他的肩背,轻拍了两下。
  冯逍呈僵住。
  在我几乎以为自己做对了的时候,我被狠推开,整个人砸到沙发上。
  冯逍呈立在我身前几步,低着头,握紧了拳,胸膛起伏之间状若吞咽着痛苦。
  他忍耐着,好似被人狠狠羞辱过。
  我困惑地眨了下眼……刚才大概只是我的错觉。
  -
  开学后,入读高四的冯逍呈同从前的他别无二致。
  蒋姚去世带给他的影响微乎其微。至少,结合他当下的行为来看,是这样的。
  如今他转学到我们学校。
  区别在于,我在高二重点班,而冯逍呈在高三借读班。
  或许出于和大部分家长一样的考量,陈其翘将冯逍呈插班进师资、生源更好的重点高中。
  可家长并不知道,他们虽然在学校不惹事不闹事,却安静地在自己的班级里睡觉,就连组团逃课去网吧都是顺着环绕校园一侧的浅滩偷偷渡过去,不惊动任何人。
  冯逍呈和借读班的大部分学生一样,融入的非常好。
  而他恰好是安静睡觉那拨人。
  今日我路过冯逍呈的教室时,里面仅剩下不到十个女生和几个男生。
  老师站在讲台上,用小蜜蜂有气无力地讲着课,一脸糟心,时不时就要停下,凝视空缺的几个座位。
  冯逍呈则趴在桌上睡觉。
  第一次在教室外撞见冯逍呈睡觉是开学后不久。
  复读后冯逍呈不再去画室。不走艺体生的路子,以他这种学习态度,我想不到任何升学的可能性。
  回家后我鼓起勇气想要找他谈一谈。还未开口,便被他发现我的意图。
  彼时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未说过话了,在家里遇见也仿佛很不熟,只是合租在这幢大房子中的室友。
  冯逍呈像是早有准备,连思考的时间也不需要,“你谁啊?就管我,你是不是贱?”
  最后一个字他说的极轻,几乎是飘进我耳朵里。
  可再轻,我也听见了。
  是以我目不斜视,拔腿就要走。
  才走出一步,我的手就被攥住,回头,手的主人正怒视我,可不过转瞬又恢复平静将我松开。
  背对他时,我听到身后幽幽响起一句话,“你应该讨厌我……假模假样地关心我,会让你更痛快一点是吗?”
  或许吧。
  明明都是来路不明的小孩,遮掩着才来到这个世上,他凭什么幸免于被羞辱、被指责呢?
  然而……我始终不认为过错在于我。
  自然、也不在他。
  回神后,我再次透过走廊的窗户看向冯逍呈,他已经醒了,盘手靠在座椅后背上,手里捏着一根烟。
  烟嘴被指尖揉捻,却没有点燃,大约是他还顾及了场合。
  可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呢?
  蓦地我发现,其实自己对他近几年的情况一无所知。
  他前座的女生正扭头和他说话,嬉笑间侧眸瞥到我。
  看到她,我无可避免地想起一个人。
  祝迦。
  蒋姚葬礼过后那一面,便是最后一面。
  他们大概是分手了。而她一直没有再出现,也始终没有家长找上门,那么……就是无事吧。
  一切只是我想多了。
  转身离开,穿过教学楼连廊之际,我感觉到有人在看我。
  一直目送我回到教室,可是每当我回头确认,上课时间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我想,这大概是我经常在自修课假借上厕所跑出来,心虚乃至疑神疑鬼留下的后遗症。
  仿佛下一秒,我们年级主任便会跳出来,将我抓现行的同时苦口婆心地指出我高二开学后的种种异常。
  我想,我实在不该再浪费时间在无用的犹豫上。
  -
  因此,晚上当门锁响起后,我便主动迎上去。
  高三晚自习放学要晚一些,以往这时候我总是在房间里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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