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随着时间推移,小孩慢慢长大,发现很多得到都会意味着失去。他很少与霁博远说话,甚至见一面都难,三人在一起的时候只有无尽的争吵、亦或沉默。母亲和他说不到一起去,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霁博远有时也会拿儿子撒气,骂他没用,比不上外人一个手指尖。
  所以在霁雨晨幼时的记忆中,陈施然很厉害,他能哄得父亲眉开眼笑,不住的夸赞,夸他聪明、有能力、有手腕,和自己最像。
  霁雨晨也想成为父亲口中那样厉害的人,所以不自觉的靠近陈施然,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效仿他的为人处世。
  这种模仿的成效并不显著,霁雨晨起初觉得自己没有天赋,直到那次意外——十五岁的夏天霁雨晨遭人绑架,绑匪威胁说不给钱就撕票,霁博远在谈一桩重要的生意无暇顾及,最后是陈施然来救的他。警笛声响彻耳畔的当下,霁雨晨只记得那一句:“不用学他,他没什么好的。”
  霁博远早几年开始身体不好,突然对儿孙有了很大期盼,不断地给他安排相亲。也是从那时开始,霁雨晨确定自己喜欢男人,对异性毫无兴趣。
  他跟家里出柜那天霁博远心梗差点过去,骂他是个没用的废物,连传宗接代都指望不上。陈施然摸摸他的头,说没关系,做你想做的事,还有我这个大哥。
  所以在霁雨晨的心里,“长兄如父”是他们之间合理的定位。
  男人转身走向窗边,双手抄在裤兜里低头看着窗外,冷声道:“还没死,你要不要回去见他一面?”
  霁雨晨抬眸注视,男人的背影泰然自若,没有分毫怜悯。他问陈施然:“你就那么恨他?”
  男人沉默片刻,好像不愿回答这个问题,过了很久才说:“你若站在我的位置,不会这样问。”
  空荡冷清的病房里暖气开的不是很足,快到停暖的时候总有一波寒潮将气温支回最低点。霁雨晨坐着打了个喷嚏,被按回被子里躺好,陈施然让他再睡一觉,明天就回深市,定最早的航班。
  霁雨晨拒绝了离开的安排,遵循历史经验,他很少这样果断。记忆如风卷残影般在脑海中往复乱窜,一时找不到该被存放的位置停歇下来。
  他缩在被子里想了许久,轻声发问,“是不是他死了,你就可以解脱了...”
  “...”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或许本身就是无解之题,亦如他们的关系,同样无解。
  下午霁雨晨在病房睡了一觉,由于体力透支,几乎是昏迷。他醒来去看了徐闯,男人安静地躺在那,颅骨被厚厚的纱布包裹,脖子上固定着颈托。
  医生说他全身多处骨折,直接伤到了内脏,要住院休养好一阵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霁雨晨想等人情况允许转到深市的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
  他从前做梦,异想天开,梦着自己是什么豪门阔少,寻得家人也能让徐闯过上好日子。如今这个梦实现了一半,另一半或许没有想象中那样容易——他需要试探陈施然的态度,在眼下霁博远病危,远洋无主的情况下,陈施然是名副其实的掌权人。
  其实霁雨晨对远洋集团的继承权没多大意愿,“战争”也没有小报消息上传的那样水深火热。陈施然大学毕业直接入职总公司,用不到三年的时间成为霁博远的左膀右臂,如今的他掌握远洋全部核心命脉,霁孟延单凭是霁博远的亲生儿子这一点,并没有多少竞争力。
  所以最大的变数还是霁雨晨,他想不想要。
  作为霁博远的儿子,霁雨晨显然欠缺一定的商业头脑,或许是随了母亲,对做生意毫无兴趣。他接手了方清越留下的香薰品牌,是在其创始人晚年所创立,曾在欧洲掀起一股风靡性的热潮。霁雨晨不想母亲的心血被荒废,所以有必要回到深市,接手本该守护的一切。
  他不知是否能从远洋脱身,显然霁博远更属意于他,陈施然也断然不会放手,他是那种固执、强硬、不惜一切手段达到目的的性格,就霁雨晨对他的了解。
  -
  在医院的第三天,护士敲门说:“1203的病人醒了,家属可以去看看。”
  霁雨晨风一般地跑出去,没给陈施然拉住他的机会。
  他站在医院走廊的病房门口,周围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好像刚被喷洒过一遍,浓烈的呛人。
  霁雨晨做了两个深呼吸,推门的当下调整情绪,让神色显得轻松些许。
  徐闯住的单人病房,陈施然打的招呼,这点霁雨晨已经表达过感谢。
  他走到病床边跟人对视,徐闯牵动嘴角笑了笑,用沙哑的嗓音说:“九儿...你来了...”
  他伸手动了动指尖,由于仪器固定,能活动的幅度很小,霁雨晨过去牵住他的手,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
  徐闯觉得九儿今天有点奇怪,放平时他早就吓坏了,肯定要一惊一乍的给自己说事发当时有多吓人、多危险,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他摩挲九儿的手背,断断续续地道:“九儿,你没事就好...我刚才做了噩梦,梦见你受伤了,躺在病床上,是我没保护好你...”
  “...”
  徐闯的嗓音低沉沙哑,霁雨晨的眼眶早已被液体浸满,近乎分不清形状。他这几日每天都来,来了便忍不住想:徐闯要是醒不过来怎么办,要是醒来恢复不好,万一落下残疾怎么办。
  他伸手抹了把泪,小声答应,“我没事,你别担心...”
  徐闯捏着他的手想要起身,动作间牵动伤口引得一阵咳嗽。霁雨晨赶忙帮他倒水,然后发现病房里没有吸管,于是只能用嘴含着喂给他喝。
  干涩嘴唇带着单薄温度,比自己还凉,两人渡着水吻到一起,徐闯觉得脸上有点潮,湿乎乎的。
  他睁眼看到九儿在哭,眼泪顺着脸颊一串串地往下落,徐闯心急如焚,“九儿?九儿你怎么了?...”
  他着急的厉害,恨不能从床上爬起来,看人究竟怎么回事。
  徐闯一动连着的心电监护仪也开始响,“滴滴”报警,霁雨晨把人按回去,抬手抹了把泪,
  “躺好,不许动...”
  他背过身去擦眼泪,佯怒着道:“你乱动什么,好不容易醒过来还想再昏过去...”
  徐闯动了动嘴唇,肩膀沉下来躺在床上。
  他感觉得到九儿的变化,那种表情很微妙,纯真透亮的眸子仿佛蒙了一层雾,让人捉摸不透。他心知有什么东西在发生着改变,悄无声息,只是发展方向无法预料。
  霁雨晨缓了片刻,回过身来站到床边,握住徐闯的手。
  宽厚手掌带着一层茧,抚摸时会有粗糙触感,霁雨晨晚上睡觉前总喜欢玩他的手指。
  他在片刻后才出声,低着头目光没有焦点,“霁雨晨...我叫霁雨晨...”
  -
  安静空旷的病室回荡心跳监护仪的规律声响,徐闯反应了片刻,对这个陌生的名字在脑海中寻得一道回声:“小霁总?您怎么在这儿?”
  他们在超市偶遇过的陌生男子,那人叫他“小霁总”,徐闯记得清楚。
  他喉头发紧,一时间呼吸有点打颤,伸手拉住霁雨晨的指尖,“九儿...你坐下...坐下说...”
  他说完觉得自己称呼错了,又抓紧纠正,“对不起啊,我叫习惯了,不是九儿,是...霁雨晨...”
  徐闯将名字念得很慢,不确定发音是否正确。
  霁雨晨坐到床边,微微上挑的眼睫温软湿润,眼尾有一抹红,似是受了多大委屈。
  他小声嘟囔,埋怨他:“谁让你这么叫的...”
  徐闯仿若做错事般想要更正,又不得其法,只能定定望着眼前的人,想要从他的表情言语中寻求正确答案,只是暂时毫无头绪。
  他平复呼吸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许,试图弄清情况,“你恢复记忆了?”
  霁雨晨轻点了点头,想来是车祸时受撞击刺激,恢复的有些不是时候。
  他闷声解释:“那天黑色轿车上的人是我大哥,他来前塘村找我,司机不熟悉路况才出了意外,对不起....”
  霁雨晨觉得当日之事发皆由自己而起,徐闯为了保护他伤得那么重,到头来还是自己的错。
  床上的人明显失望,默念着:“又不是你的错,别那么说...”
  他听说九儿的大哥来找他,第一反应跟自己预料的差不多,九儿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家人都在等他回去。
  徐闯的眸色暗下来,不抱希望地问:“那...你要回去了吗...”
  对面的人垂眸沉默,徐闯不忍看到九儿点头的样子,索性将视线挪向窗外。
  他想过有朝一日九儿会离开自己,回到原本属于他的世界,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他还有好多事和没来得及和他一起做。
  霁雨晨没有正面回答,问徐闯:“你跟我走吧,跟我回深市,出院之后我们一起住,我在那过得还不错,有套不算小的房子,住我们两个人足够...”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