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漫天雪花如天河倒泻,一点点藏住了着青石板上渐次蔓延的血泊。
“左副使,请吧。”内宦不耐烦的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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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薄暮云低,清宵气惨凄。方听打窗急,已报与阶齐”出自陆游《大雪自夜至旦欲午始晴》
第136章 番外a:春秋
寇陷金陵, 遣使议和于京师。帝怒,车裂正使,磔其尸,独释副使归。
寇张“民天下当立”之旗, 不王不帝, 鼓行而北, 势若燎原。
四方黔首翕然从之。
是时,北庭南忧寇, 北虞建奴, 有臣工上疏,请开关纳虏, 驱虎吞狼,坐收渔利。
帝掷疏于地,厉色叱曰:“若开门揖盗,生灵何辜?朕不忍以一姓之安危, 易兆民之肝脑!”遂寝其议。
未几, 叛军破居庸, 京师震动。
城陷之日, 帝自刎于山。
留诏,其文曰:
“朕死, 勿伤黎庶。江山易主,善视之。”
*
大局已定。
人心浮动,王之的队伍鱼龙混杂, 谋士里头也早不是三瓜两枣了。
昔日打天下的兄弟们, 已经成为了拱卫天下的柱石。
王之并没有违背当初自己的诺言,独自称帝,享九五之尊, 而是依然保留了南京那般的朝廷制度。
一路跟着他走来的弟兄们自然是别无二议的。
可前朝旧臣贪生怕死者,自觉纳头来拜,依然是从前的天潢贵胄,喜欢在背后撺掇着人争权夺利——这是他们最擅长的。
郭冈是同江逾白一道走来的,对于对方那种举着大义的阳谋行径也是学到了几分皮相,主公烦忧,自然是要为主公出谋划策的。
“郭师此计果然妙哉。”
王之对此很是满意,立刻便着人安排了下去。
也对,大局既定,那些为此道身死者也该有个正当的名分。
其中,最主要的便是……
“惟大命既革,致祭于故军师祭酒江逾白,特进光禄大夫、少师兼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追封‘文正公’江公之灵。”
“公之生也,以六元高第蜚声海内,而群小构谗,谓公科场之捷,得于夤夜关节。今某以三尺法清公旧案,尽削谤书,复公本籍。”
“某以雪公奇冤,册公上爵。生荣死哀,公可无憾!”
“忆昔某以布衣伏草莽,公策杖来谒,首倡‘民天下当立’之言,揭‘天下非一人一姓之天下’之义。”
“今,公舍生而取义,某偷生以成事;公以一身开万民之涂炭,某以万姓报一人之知。”
“呜呼哀哉!公之英灵,游乎八极,翼我义师;公之德音,与河岳同峻。予誓践公言,不戮一人,不负苍生。千秋万祀,公名与日月争光。”
“魂兮有知,歆此菲薄。呜呼哀哉!”
百官齐聚,共祭死难者。
礼官在前,声若洪钟的唱完了词。台下适时响起一片恸哭之声。
已经弱冠之年的江鸣垂首而立,并不参与其中。
兄长已经离世许久了,连尸身都寻不到,所谓的厚葬追封,都只是一个空口号罢了。
他至今依然是怀疑的。
怀疑这身死之计是王之与兄长心照不宣的。
江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自然是无法意识到诔文之中的所谓雪冤已经让不少前朝旧臣慌了神。
如何能不慌神?
为何听着,那位已经辞世的江祭酒…和从前某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官场新贵莫名相似?
当年是勋贵们撺掇,文官们跟着煽风点火,才强行掐灭了先帝重整黄册之心。
满朝文武,无一人清白。
江祭酒和江明见是同一人???
反应过来的人已经是后颈一凉。
果然,下一刻一直被他们在心中多有鄙夷的蛮夷王之就带着兵马进来了。
王之面露悲怆:“祭酒之冤,某未尝一日敢忘,时至今日,终于能为祭酒正名。”
“来人,拿下!”
可那分明是笑容满面的。
在场众官不由胆颤,连挣扎都不敢,生怕在这殿内就血溅当场了。
前朝之人很快被压下去不少,兵戈碰撞之声,仿佛是在警告着什么。
王之是那样的气定神闲。
借着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成功的完成了敲山震虎。
江鸣年轻,但早就不是政治小白了。他看得清楚,适时动容垂泪。
王之拉过江鸣,用力拍了拍青年人的肩头:“好了,仪程还要继续,你兄长若是看了你哭鼻子,可不好。”
谥号文正,对于已经离世的江逾白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在王之这般近乎粗暴的澄清下,血流成河,可想而知那些笔杆子们会说什么难听话了。
反而更加坐实了人心中对于江逾白的质疑。
王之顾不上管这些,他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江鸣有时候觉得这对主公与谋士还挺有意思的,互相挖坑给对方跳,明晃晃的互相利用。
那些嘘寒问暖,失君如失去臂膀之类的鬼话都只是政治作秀而已。
王之大约是一直担心自己没有办法钳制住江逾白的,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没有错。
当初说的军权在手,天下我有。有形的王座上无需坐人,背后看不见的权力才是永恒的既得利益。
王之信了这些,所以才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快速另立新朝。
但他随后很快就发现,在打天下的时候对他多还是言听计从的议员们,坐天下时纷纷露出了其豺狼本质。
放出的权力,收回的难度是成倍增加的,一不小心天下四分五裂了,还要再打一轮。
王之年纪已经不小了,他不一定能耗到。
只能是被早在许久之前就埋下的石子扰的彻夜难眠。
和这些官场老油条对比起来,王之是真的像个蛮夷。
他素来是个疑心重的。
看似对他坦诚无比,愿意为了新朝事业献出生命的江逾白都会这样把自己耍的团团转。
那那个年轻的江鸣呢?
受江逾白的言传身教,是不是也在背后谋划什么?王之的史书知识也补了不少了,曹魏和司马懿的故事他很清楚。
所以江鸣被请了进来,领了一份修史书的差事又出去了。
看似平调,实则下贬。
毕竟江鸣之前的职位可是在户部,那么个油水丰厚的衙门。
修史书能捞几个子儿?
王之还美名其曰让他自己亲自还兄长一个公道。
江鸣没有拒绝。
和他一块被发配的,还有早在谋士之中不起眼的左项明。
左项明没有什么大志在胸,对于修史书也是兴致勃勃的,还有心情保起了媒:“小子,你如今也有这么个年纪了,后院怎么还是只有鸳娘一个?”
“你兄长便也罢了,怎么你那些个文师父武师父的,也不替你操心操心婚姻大事。”
“不若就让咱来帮你瞧瞧?京城可有不少待嫁女儿家对你有意呢,可别辜负姑娘家们。”
江鸣不解于左项明一个读书人为什么会喜欢干牵红线这事,婉拒道:“都是私事,不好劳烦左先生,我有鸳娘一个足矣。”
左项明撇撇嘴,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江鸣的下半身。
一个正常的男人,哪有为一个女人守身如玉的道理?
再说,他江鸣和鸳娘都多少年了,平日里头聚少离多的,一年能见个四五次面都算是好的了。
鸳娘是什么出身?
说不定早连生养都不行了。
江鸣这个年纪,别人孩子都抱俩了,独他一个膝下空虚。
“我被安排来修史,倒是无妨。你大好年纪,前程似锦的,怎么?得罪了将军?”
江鸣无辜:“只是承了我兄长的情而已。”他说完,背着东西就要起身。
“你这是要去哪里?”
“兄长忌日。”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左项明立刻噤声:“代我向你兄长问个好。”没跟着一块去,他还记着他和江逾白相处的最后半天,实在可怖。
好险没能走出文华殿。
江鸣一招手,算是应了。
他提着篮子,没消多久就到了死后极尽哀荣的文正公墓前。
碑上无名,只镌刻了一行字:“万事有为应有尽,此身无我自无穷。”王之这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选的诗,倒是格外的符合江逾白。
高大的墓碑耸立在此处。
青年放下了手中的物什,一一摆好。
“兄长,我还是不懂,你到底要做什么呢?
”
“王之利用你稳坐江山,那你利用王之做了什么呢?”
江鸣不觉得江逾白是向前朝的末代皇帝复仇,也不觉得江逾白是在为民谋福祉,真正去做到什么民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