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邓伯山才干一般,也是靠资历熬到现在的,跟个墙头草似的没有什么主见,上峰怎么说,他就怎么办,做不得牵头办事的那个人,给他个户部郎中的位子已是抬举了……若他此后安于本分,待到致仕之年,也不是不能给个体面荣休。”
  燕景祁不置可否,却顺着元嘉的话又评点了两句。
  “……就如、项侍郎一般吗?”
  元嘉眉心微动,忽而道。
  “项方海?”
  燕景祁反应了一下,“我险些把他给忘了,今次的事情,也有他疏忽不当的原因在里头……不过这人也是聪明,一看情势不对,便借着给家中老母侍疾的由头告了假,还真被他避过了这场风头。”
  “项侍郎年纪也大了,哪还有精力耗在这些事上。”元嘉只一笑,“说到底还是韩通海公私不分,又打量着您近来心思不在他们上头,这才胆大包天,竟也敢拖延起您吩咐下来的事情了。六部各司其职,户部不办的事情,这工部也不能硬逼着他们去办哪。”
  “项方海是真的老了……”
  燕景祁搭在杯盖上的指尖一顿,跟着长叹了口气,“宁州水患那次,一开始也是处处受阻的,不少灾地还激起了民愤。项方海过去后,当着一众灾民的面,直接用先帝所赐的斩马剑杀了两个延误灾情的官员,这才挽回了民心,也才镇住了其他包藏祸心的人……当时何等的果决,如今是再看不见了。”
  元嘉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也才明白这人为何会深受光熹帝信任,此举此行,果然不负纯臣之名。又想起项方海家中的老母和夫人,便也对前者如今的选择了然于胸了。
  她道:“项家老夫人年逾九十,已是旁人想象不来的高寿了。项家夫人又为使项侍郎安心在外尽忠,多年来一直留在家中操持,对上侍奉公爹婆母,对下教养数名子女,无怨无悔。而项侍郎外放多年,又为皇命各地奔波,身上添了不少病疾,亦觉得亏欠家中良多,时有不安。后来虽调回了上京,可仗着自己体格尚健,仍是哪哪都去的,一直到宁州那次回来后,积劳成疾,大病一场,这才修身养性起来。”
  元嘉提起来也是感慨,“如今身上带了一堆的陈年旧疾,没了年轻时的果决也是寻常。毕竟自己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再不陪在家里人身边,哪日就真要天人两隔了呢。”
  “可惜,这样的老臣还是少了些。”
  燕景祁面露少许憾色。
  是可惜,也是憾事,却不该这时候提起,又引去燕景祁太多的关注。
  元嘉本端着杯盏,忽的发出一声极轻的痛呼,像是被滚烫的杯壁灼到了指尖一般,手腕陡然一颤,杯盖便“嗒”的一声跌回盏上,荡出脆亮轻响。
  “可无事?”
  燕景祁拧眉问道。
  元嘉顺势搁下杯盏,蜷了指尖,又姿态从容地放回膝前,却朝燕景祁笑道:“在此先恭喜三郎了。”
  “……此话又是何意?”
  燕景祁挑眉问道。
  “谭思文今次虽冒失了些,却也替三郎试出了不少问题呢。”
  元嘉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兴奋,又很快被藏在细密的鸦睫之下,只将语调放得又轻又缓,“那些替韩通海说话的老臣们,其中有些人固然是看在旧日的交情……可同为三郎尽忠,既知韩通海有错,又怎能因私情故意偏帮呢?至于剩下的,或许年轻时都颇有功绩,先帝亦看重他们,可如今您才是天下的主人,他们却要仗着自己年纪大了,倚老卖老,为您、为国朝尽忠的心已然淡了,实不堪再居此位上。”
  “……三郎何不趁此良机,直接撤了这一堆伴食宰相,另换些能做实事的。便是年轻些也不打紧,只要在其位谋其事,也算是不辜负三郎了。”
  元嘉笑盈盈地望向燕景祁,看似在等着男人的一个首肯,心底却早已清楚这人的回答会是什么──燕景祁断不会就这样赞同她这番话,而她的目的本也不在这番话上。
  果然,燕景祁略一沉吟,便利落地摇了头,面上毫无踌躇之色。
  “不成,且不说他们如今尚无过错,便是要清理掉,这般数目也太醒目了些,怕是会招来朝野议论。职衔低的还好说,京中有的是候缺的官员,但要撤掉韩通海这样的,谁来接手便是个大问题,总不能次次都用转迁的法子……底下人也还没磨炼出来,要想续上也是难哪。”
  燕景祁如今在元嘉面前也不避忌,对着人随口便能说出朝堂上的大小事──横竖知道元嘉不会泄露出去,此前的几次争执也只是为给自己一个稳当。
  至于旁的,这两年,他也不是没有察觉到元嘉在某些事情上的试探,可那又如何呢?他身边从来不缺有心思的人,又不是庙里供的菩萨,哪里会真的无欲无求无所图谋,捧着一颗心唯他命是从呢?
  所以他便也只是看着,若觉得有趣,便从指缝间漏下一星半点的恩赏,任由底下人如饿狗扑食般冲在他面前匍匐讨赏。手伸得太长也不打紧,不过是些胡乱攀长的杂草叶,一剪子下去就能了事,便是这株死了,再换上一株新的也就是了,无非麻烦些罢了……可他总是嫌恶麻烦的,尤其在头疾发作的更加频繁以后。
  元嘉的好处便在这时候显出来了。
  她的试探总是合乎分寸,既不会越过规矩礼法,也不会让燕景祁生出不悦……也因此,很多事上他也乐于顺着前者的心意去办——既有人替他操心,又一并给他省去许多无谓的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而他如今,也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人,一个在他头疾肆虐时,可以暂时替他担起一切而无后顾之忧的人,就如同当年的他之于光熹帝一般。大臣们各怀心思,几个兄弟又尚在壮年,他膝下如今只一个燕明昱,年岁却又太小,指望不上……思来想去,也只有元嘉最合适了,或者说,是她这个身份最为合适。
  元嘉是大周的皇后,燕家的儿媳,也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一层又一层的身份,都在驱使着元嘉只能与他站在一处,他荣则荣,他损则损,元嘉再没有第二条路可供选择……所以,她注定是要维护自己的。
  果然,在听到他这番话后,元嘉又一次恰到好处的露出了几分恍然,带着愧意的声音随即响起——
  “……是我想的不够周全,这法子确有不当之处,好在有三郎提醒,不然便要出大错了。”
  多悦耳的话啊,谁会不爱听呢……
  “无妨,不过几年工夫,嘉娘便能想到这一层上,已是很好了。”
  燕景祁眼底掠过一丝极浅的笑意,带着彼此间的心照不宣,又道:“只是,嘉娘说的也不无道理,确实不能再让尸位素餐之徒一直霸着位子不放了。”
  跟着,又卖关子似的停了下来。
  这是在等着人递出话头呢。
  元嘉自然明白,便也不绕弯子,只顺着男人的心意接过话茬──
  “那,三郎可有什么好法子?”
  -----------------------
  作者有话说:周一周一,精神归西。
  第134章 议考改 虽登高必跌重,也得先让她站上……
  “这岁末一过, 就又要到吏部考课的时候了吧?”
  燕景祁忽的问道。
  元嘉先一愣,随即了然,“是,今次正好轮到大考, 只怕考功司的这会儿就开始头疼考课的标准了。”
  “四善二十七最1, 几代皆是如此, 有什么好头疼的。”燕景祁轻啧一声,“但吕长青是不管这事的, 过两日我让耿如来一趟, 每年都拿官德和官责去考课,这些人都快能背出答案来了, 还得再添些旁的才行。”
  元嘉眼珠一转,立刻便接上了燕景祁的话,道:“何不添一个以量定人?”
  “以量定人……作何解?”
  燕景祁饶有兴致。
  “唔……”
  元嘉沉吟一瞬,很快便道:“譬如, 司农寺的司竹监, 除了要给宫里和各官署供送竹器以外, 还要打理皇室竹园, 再将时鲜的笋供给尚食局,那对他们的考课, 何不从这上头细论?不管他们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咱们只看他们做出些什么──每年种了多少竹子,活了多少死了多少, 活的里面良竹有多少, 劣竹又有多少,供给尚食局的笋是否足够,每一颗是否鲜嫩……只叫考功司的翻看下旧年记档, 取个折中的数,优则升,劣则黜,三郎以为如何?”
  “……倒是可取,”燕景祁不吝赞了一句,“也不必再商议了,就让耿如按照你说的法子,带着考功司的重新去定来岁考课的内容。黜可严,升却要再多些约束,若只与去年持平的,不升不黜,守本禄。往上每进一等,则加禄一季,反之则夺禄一季,黜一等。若定为上上,加禄之外,再升一等。高官厚禄的好处近在眼前,想来他们也会严阵以待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