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柯木孜有些慌张地看向娜布其,见她偏头不言,只能颤抖着声音,勉力回答起薛德妃的话来。
“那就好,予还以为是哪里待客不周,叫王姬不舒服了,”娄皇后一脸和煦,“若还有不适,等席散了便让医女们来瞧瞧,可别害了身子。”
“多、多谢皇后殿下美意,柯木孜不打紧的。”
柯木孜显然没意识到自己有些害怕过头了,一双手虽放在桌下,却无意识地搅在一起。
而这些小动作,被坐在上首的三人瞧得一清二楚。
“说起来,咱们大周女子的名姓,皆有其各自蕴意,不知两位王姬的名姓又作何解释呢?”
许贤妃接着问道。
“在疏勒的文字里,娜布其是叶子的意思,”娜布其顿了一下,见未再被人阻拦,方又大着胆子道,“至于柯木孜,是用来形容人肤色白净美丽,像马奶酒一样的好话。”
“可真是两个好名字,”薛德妃拊掌而笑,“只是来日许嫁上京的儿郎,怕还得取个上京女子的名字才好呢!”
年轻的王姬们面色一白,大抵是知道自己来周的命运,面对薛德妃委实不算客气的口吻,竟也一句话没有反驳。
“今日是为两位王姬接风洗尘的,恁什么事情都明日再说,咱们吃酒!”
娄皇后大约是欣赏够了两人惶恐不安的神色,终于发慈悲般开了口。
偌大的侧殿总算又有了笑语声,早已等候多时的舞姬们自两边涌出,随着鼓点起舞助兴。
元嘉在一旁看着,心中只觉万分沉重,千言万语哽在喉间不得言。
这哪里是什么接风洗尘的宴席,分明是在教人如何顺服……
怪道薛德妃会与许贤妃一唱一和,怪道娄皇后哪怕与薛德妃不睦,也仍会在时机得当之时推波助澜。原因无他,在两个疏勒王姬面前,她们先是光熹帝嫔御,而后才是有着利益矛盾的对立者。
疏勒败了,下一代的掌权人也被俘虏,所以曾经金尊玉贵的王姬们要学会低头臣服、乖顺讨好,为她们自己、也为生其养其的母国。
元嘉捏紧了酒盏,逼迫自己将视线从对面挪开。
同为女子,她难免以身相代,不自觉生出几丝同情,可随之涌上来的,却是庆幸。
是的,庆幸。
庆幸自己生在大周,庆幸自己居于尊位,庆幸两位王姬即将遭遇的一切,永远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她宁可成为教人顺服的掌权者,也绝不要做俯首听命的卑下人。
元嘉的视线似是不经意般扫过娄皇后身下镶金嵌玉的座椅——那是只有皇后才有资格坐的尊椅,所以被工匠们打造得贵重精致。可若是皇后厌烦了,顷刻间也只能化作一堆朽木。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自心底攀爬而出,像是无形的丝线般,缠绕着、捆绑着,最后牢牢攫住了元嘉的心神。
她其实不该在这时候生出如此的念头的……事实上,安心顺从燕景祁对她的期望,成就男人来日的贤名,才能让她在一众虎视眈眈之下安稳无虞。至于其他的,自会经由燕景祁的“恩赏”,一点点被她攥在手心。
可是──
元嘉垂下眼帘,一并遮去了眸中翻滚的挣扎与渴求。她是太子妃,是礼法上最接近皇后尊位的人,她离那个位子一步之遥,为什么不可以肖想呢?为什么……不可以求的更多呢?
既是盟友,便该一视同仁才是。
燕景祁铺设那条路是条好路,与他共成一对贤帝后,被后世传颂观瞻也没什么不好……可她不想再等着别人施舍了,她也想成为施舍别人的那个人。
元嘉仰头饮尽盏内清酒,不等宫女上前续盏,便给自己斟了满杯,又与燕景璇推杯换盏起来。
她也想一尝权力的滋味。
非由他人施舍的,全然归于自己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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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恨过于充实的工作[愤怒]
第75章 难知足 但只是这些的话,还远远不够………
燕景祁到偏殿时, 娜布其与柯木孜早已醉得不省人事,被宫女们搀了下去。
大周的酒远比疏勒的浓烈辛辣,便是女子常饮的果酒,喝得多了也难免上头。两位王姬初来乍到, 又不敢拒绝旁人敬酒, 一来二去, 自是不胜酒意。
只是说好的接风宴,到最后却变成了后宫女眷们的自斟自饮, 自得自乐, 不免失了些意味。
燕景祁目不斜视地大踏步走进,先朝娄皇后问了安, 方道:“前殿筵席已散,父皇特命儿臣来问母后一声,侧殿的席散了没?若是散了,便与他一道回紫宸殿。”
“两位王姬不胜酒力, 这席早就散了。”
娄皇后一边起身, 一边笑道。
燕景祁见娄皇后踉跄下阶, 脚步微动, 手也抬了起来,似乎想要搀扶一把。
“予清醒着呢, 哪用你扶?”娄皇后侧身一避,抬手又将元嘉召至跟前,“倒是你, 想来在前殿也没少吃酒, 便辛苦太子妃,今夜替予多照顾太子几分了。”
元嘉自是应下。
“两位妹妹今夜也吃了不少酒,便都早些回宫安置吧, ”娄皇后又道,“熙宁与万春也是。”
在场诸人皆躬身答是,各自散去。唯有薛德妃,在经过燕景祁面前时,神色晦暗地盯着他看了又看,可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地离开了。
元嘉依着娄皇后的吩咐,扶着男人一并行至长街处,眼见众人先后上辇,方道:“咱们也回上阳宫去,可好?”
她扶着燕景祁走了这一路,自然察觉的到身边人的勉力强撑,脚步虚浮不说,酒气更是浓烈,连她的身上也被沾染不少。
怕也醉得厉害。
燕景祁闻言,像是要确认眼前女子的身份一般,扭头盯着元嘉的脸看了许久,而后才含糊道:“……回吧。”
已然不复在侧殿时的清醒。
元嘉朝左右看了一眼,早已等候多时的申时安、祥泰几人随即上前,接过元嘉的位置便将燕景祁扶上了辇。又等到前者上了另一抬步辇,一行人这才回了少阳宫。
兰华早已备好了解酒的汤药,眼瞧着人回来,立刻便着人端了进来,又看着燕景祁饮尽。
燕景祁喝了汤药,又吹了一路的冷风,有些昏沉沉的大脑重又恢复了少许清醒。
“……嘉娘?”
男人将手搭在额头,略微用力地揉了几下,有些不确定道。
“是,”元嘉正命人将空了的瓷碗撤下去,闻言坐回燕景祁的身侧,轻声细语道,“三郎醉了。”
“今日高兴,便多饮了些。”
燕景祁将手放了下去,可眉心的折痕却不见舒展,显然还有些难受。
“那便让申时安他们服侍您去沐浴更衣,今夜便早些安置了,可好?”
元嘉的声音愈发轻柔。
“申时安,去给孤取一套换洗的衣物来。”
燕景祁吐出一口浊气,稍稍缓和了会儿,这才起身往内殿深处走去。虽还有些踉跄,可说话声已恢复了素日的平稳。
“也让人服侍你去梳洗,咱们都早些安置……今夜在母后那里,你们当也喝了不少,让兰华再给你备一碗醒酒汤来。”
元嘉眼底掠过一丝惊讶。她自恃酒量尚佳,在侧殿大半时间也只是看着他们吃酒,是以回少阳宫后不曾饮过解酒汤。
却没想到,燕景祁哪怕醉着,还是发现了……看来这人是习惯性的强留一丝清明。
“是,我一会儿就去。”
心里虽这样想着,元嘉却还是笑着应下了,又目送燕景祁消失在帘后,这才往另一处梳洗换衣。
燕景祁离京几月,元嘉早习惯了独自入眠,如今身畔骤然间又多了具温热的躯体,竟搅得她一时无法成寐。好在是吃了酒,借着残余酒意的侵袭,元嘉最终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但到底迟了些,没过多久便又到了宫里起身的时辰。
燕景祁要赶早去清宁宫请安,元嘉自然得一并跟随。前者一路奔波,回京后先向光熹帝述差,跟着又去了麟德殿饮宴,根本无有时间休整。如今既向娄皇后问了安,总算可以返回太子府歇息了。
“……吴昭训未与三郎一同进宫?”
马车内,元嘉与燕景祁两相对坐,没了外人,便也顺着前者的心意换了称呼。
“吴氏不必进宫,所以孤让她进城后直接回太子府了。”
燕景祁没有看人,只斜斜倚在靠枕上阖眸假寐,想是宿醉未清,正头疼得厉害,此刻听见元嘉询问,更是连头也没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