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视线正前方,第一排的位置,还坐着两位老董。
  像今天这种日子,宋文景和谢珏肯定得在,刚入席的时候他们相互一擦眼,算打过照面,再多就没了,公共场合都当对方只是客户和邀请方。
  不过,宋董身边跟的不是金助理,是个没见过面的生面孔。
  那男人油头粉面的,给宋岑如递了几张稿,就是马上要回答媒体的一些数据材料。
  宋岑如看着稿件,轻皱了下眉心,随即扫男人一眼。
  男人好像才注意到稿件上的文字,似乎版本不对,他一脸歉意,小声说了句什么。
  宋岑如若无其事接过纸张,压在手下。再抬头回答媒体记者问题的时候,就没看过那几张稿子。
  非常细微的一个插曲,现场除霍北应该没人注意到。
  他压紧眉头。
  不知是该说少爷业务能力强得可怕,还是董事长的新助理太不专业。
  好在接下去的环节都挺顺利,拍卖会如常进行,霍北硬坐了一个多小时,随手拍下副画。
  然后,在众位散场准备前往酒会厅等时候,隔着许多道身影,两人目光轻碰了下。
  打暗号呢这是,找个地儿啊少爷?
  也不干什么,装一晚上关系不熟还不能趁这会儿聊聊天么。
  海风卷过甲板,夹杂沉凉的水汽。宋岑如在这儿上过一段时间的小学,当时也是他跟华叔两个人。
  对港城的记忆是,整座城市好像都泡在咸涩朦胧的雾里。
  就是这次心境不同,或许因为结伴的对象不一样。
  不过他暂时没看见那个人,只看见一个迎面走来的姑娘。
  宋岑如给对象报了个位置,收起手机跟对方打招呼。
  “今晚就你一个?明叔呢。”宋岑如说。
  “飞伦敦了。”明秋仪招来侍应生,两人各自端了杯酒,轻轻一碰,“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宋岑如说。
  跟上次比起来,这姑娘气色好太多。对方凑近小半步,轻声说:“宁栩让我也替他说声谢谢。”
  宋岑如有些惊讶,“他现在......”
  “出来了。”明秋仪说,“在美国,换了份工作。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我们应该常驻在那儿。”
  就之前,也是听闻一些行内风声。
  明秋仪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让家里亏好大一笔。这个做姐姐的收拾残局,顺理成章坐稳位置,真是瞧着温柔内敛,其实特有野心、有能力的一个女孩儿。
  也不知道为什么,宋岑如莫名就跟着松口气,他道:“那就祝你们永远顺利。”
  “一定。”明秋仪浅笑着,视线扫过四周,“霍北没来吗?”
  宋岑如的目光穿过她,定在某个方向,“来了。”
  明秋仪回头看了眼,笑道:“那我去别处转转,不打扰。”
  风有些大,其实三楼甲板没那么多人,所以他们才挑了这儿。
  霍北随手端了杯酒,插着兜走过来,就装那有大几亿生意要谈似的,实际脱口而出的是:“很开心啊你。”
  宋岑如也不说话,就笑着嗯一声。
  卸劲儿了,不用再扮什么端庄得体的继承人,窄腰轻弯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倚住栏杆。
  霍北就这么看着他。
  要范正群在场,指定得说,收收你那眼神儿吧!再让人瞧出来你俩有一腿!
  那没办法,这眼睛就是长少爷身上了,从小就这样儿。
  而且他今晚没少应酬,整个人都很不耐烦,在亲宝贝儿身边才感觉到连他妈空气都是香的。
  两人碰了碰杯,在其他宾客眼皮底下还是得装装样子,远看就是在聊生意,其实叨叨黄新宇订婚的事儿呢。
  虎子才在群里发,他和郑瑶已经选过一轮,在哪家酒店办、分几桌、穿什么衣服,入场还要弄得时髦,不能土了吧唧的。
  但霍北现在关心另一件事儿,订婚宴在少爷生日之后,对方上个生日遇上那个持刀行凶的歹徒,压根儿没好好过。
  “生日想干什么。”霍北问。
  宋岑如:“想出去玩儿。”
  “玩儿?”霍北说,“玩儿什么。”
  宋岑如若有所思,指腹在杯缘摩挲,抬眼道:“鬼屋怎么样?”
  霍北一愣。
  光听“鬼”这个字儿都炸出鸡皮疙瘩,又不知道幻想到什么,目光十分复杂......
  宋岑如侧过头,嘴角很轻地扬了下。
  “牛逼了啊,知道欺负人。”霍北笑着说,“也不是不行。”
  今天天气不算特别好,乌云半隐半现,虽然不下雨,却把星星都藏住。
  这时,海面一阵风吹来,突然起浪似的,游轮跟着伏了下。
  甲板被踩出好几声“哒哒”,是穿高跟的宾客没站稳,侍应生端的酒也差点儿撒出去。
  霍北紧攥宋岑如的胳膊,“回去吧,风大。”
  宋岑如:“嗯。”
  刚要往回走,游轮下层突然传来惊呼:“有人坠海了!”
  所有听见声音的人皆是一愣。
  宋岑如抓紧栏杆往下看,灯光照到的地方有限,就一层走廊那个位置站着个人。
  眯眼细瞧,在大灯还能覆盖到的范围边缘,他瞥到黑沉的海上一抹眼熟的蓝色礼服......心脏蓦地一沉。
  宋文景坠海了。
  “宋董......好像是宋董!”有人喊道。
  霍北即刻拉住侍应生去叫救援,两人用最快速下到一层,其他宾客都聚在上面往下看,走廊这儿就只有一个油头男,宋文景的新助理。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啊......就,就没拉住!”油头男哆哆嗦嗦的,看见宋岑如腿都软了一半。
  “一层除了卫生间都不开放,你带她来这儿干什么!”宋岑如吼道。
  “我......我......”油头男支吾不出个所以然。
  就凭直觉,霍北攥住这人手腕一拧,抽出领带把人捆死在栏杆上,那男的滋儿哇乱叫的,说是意外。
  几乎就下意识,宋岑如觉得对方大概是二伯还是三叔塞进来的人,刚才递错材料根本就不是“不小心”。
  不过这么会儿他也没心思想这些。
  霍北眉头紧锁,再次跑到楼梯口,抓了个侍应生,“打海警电话!现在!”
  “好、好。”侍应生连连点头,也慌了。
  就没想过么,这艘游轮以前没出过类似情况,坠海的概率小之又小。
  今晚活动都集中在二三层,一层是没什么人来,不过消息很快在上层炸开。顶头闹哄哄一片,黑压压的全围着栏杆探望,就是没见人下来。
  虽然霍北和宋岑如跑下来也就十五秒不到,但救援队还得捆绳、拉线、穿装备,一时半会儿真赶不过来。
  可这就是分秒必争的事儿,经历过的人都知道……晚一秒,后果截然不同。
  游轮驶过的地方,海浪像怪物似的吞没天地,其他区域倒还算平静。
  宋岑如紧抠着栏杆,望着宋文景坠落的方向,骨节和面容一样惨白。
  他妈妈不会游泳的,但他会。
  即使小时候出过事儿,他知道自己是会的。
  只是没那么好而已。
  只是害怕而已。
  海上风浪猎猎,像是比刚才大得多。船还在开远,灯光已经照不到刚才那块区域,巨大的水花不断翻溅着,把视线都模糊掉。
  甲板传来一连串混乱的脚步声,有宾客,也有工作人员。那边侍应生已经拨通电话,这边霍北回头,整个人一僵。
  宋岑如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掉外套,眼镜,把救生圈拆完攥在手里,站在栏杆外,仔细凝视宋文景的方向。
  紧接着,对方似乎就回头看了他一眼,匆匆一瞥。面容冷静沉着,眼神塞满数万个足以把他心脏撕裂的情绪——然后,纵身跳下去。
  霍北脑子嗡得一声,“宋岑如!!!”
  这一嗓子差点儿把肺喊出来。
  他徒劳的抓着栏杆,眼睁睁看那道身影没入深蓝。
  这可是海港,即使在城内,那也是货真价实的海,中心海域足有四十多米深。
  上层有人惊呼,有人尖叫,可他像再也听不见周遭声音,连游轮的轰鸣都沉下去。
  霍北死死盯住宋岑如落下去那个点,血液疯涌,眼睛迅速胀红。
  沉夜和海融成一片,仿佛没个尽头......两岸灯火洒在海面,把黑色海浪渲染出零碎的霓虹。
  他视线片刻不离,直到在那片零碎中捉到一抹白。
  穿衬衫的宋岑如紧摽着泳圈,茫茫黑浪里的一点星,扎得他眼球爆痛。
  谢珏带着人晚一步赶到,冲队伍里一个动作慢半拍的喊:“愣着干什么,救人啊!”
  救援队还得放那救生艇,准备医疗器械,其实速度已经足够快,但时间每走一秒对霍北而言都是凌迟。
  他侧身,迅速捞过那堆装备里的救生衣穿上,手把住栏杆。
  谢珏拽住他,“你别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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