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范正群边听边记,翻页的时候,霍北看见他掌心有好几个枪茧,他道:“杨立辉失踪了?”
范正群睨他,双眼微眯,那意思就和明显的在问,你怎么知道?
“猜的呗。”霍北答,“就您刚才这问话,难道不好猜么。”
“那你猜猜我是干什么的?”范正群放下笔,用目光审视他。
“刑侦或者治安。”霍北支棱着长腿,视线落在他胳膊上,“因伤调职的吧?我姥写字也抖,腕子和肘都使不上劲儿,您是连着肩关节也有伤。”
范正群道:“怎么看的。”
霍北用下巴示意,“两边衣服褶皱弧度不一样,肌肉大小也不一样,我替我姥艾灸,背过人体结构图。”
半晌,范正群笑了声,“你小子行。”他慢悠悠道,“听老刘说你对京城哪儿都熟,各种消息也灵通,杨立辉家修车厂的事你知道么。”
“嗯。”
范正群接着道:“你们打架的那晚,先前投诉过他们家修车行那男的车祸死了,调查发现可能是因为修车厂的劣质零件才造成的发动机故障,目前不能排除人为嫌疑。而他们家车行从那天起就关门歇业,人也不见了。”
这事算不上秘密,属于可公开的信息范围,就是发生的太突然,他刚到任就接了一起事故命案,都还没来得及熟悉周边情况。
杨家修车厂黑惯了,早就忘了做人的底线,虽不至于“故意杀人”,但从结果上来看没什么区别。霍北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他们能做出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他道:“杨立辉在哪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几个他经常去的地方。”
范正群递来张纸,食指敲两下桌面。霍北提笔写了四五个地址,他的字和之前比没什么进步,但中指侧缘已经长出薄茧。
十分钟后,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
问话是同时进行的,霍北这边结束的时候李东东他们也差不多了。老刘在大厅摆了张阎王脸,不耐烦的一摆手,兔崽子赶紧滚。
范正群从会议室里出来,望着霍北的背影,视线停了好几秒......这小子有天赋,说不定能发展发展。
老刘也顺着看过去,品出意思了,他小声道:“人不坏,但随心所欲啊,谁也治不住。”
那就考察考察呗,范正群拍拍老刘的肩,转身走了。
......
回去那一路上,平时爱叨叨的那三个都没做声,心里各自唏嘘呢吧。
这案子目前还在调查当中,但知道这事儿的人心里都有数,就是他们家干的没跑了。
杨立辉两年前就因为捅人进过少管所,年初又蓄意殴打那投诉的顾客,最后家里真背了条人命......在这之前,他其实也就是一强装社会青年又好面儿的小屁孩儿。说实在,杨立辉的家庭背景和大杂院的人差不多,高不到哪儿去,那汽修门面还是找高利贷要钱租的呢。
大家出厂设置相似,人生轨迹似乎也差不多,都是一个泥塘里来回翻滚的□□。那个是走歪、走过头,栽下去就回不来了。他们一直有陆平压着底线,有霍北看着路,否则按他们家里随便管管的情况,说不定就是杨立辉二号。
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遇见,然后产生影响。有些东西抓住就抓住了,没抓住的可能永远背道而驰。十六七八的年纪,仍是会对未来感到迷茫和不安的,尤其他们这种“坏”学生,习惯用逃避掩饰惶恐,我这辈子好像也就这样了。
可是,哪样呢?
没有人规定你这辈子只能哪样啊?
仨小弟开始思考人生了,到分岔口的时候,大伙儿各自散去。今天周六,该回学校补课的补课,该上班的上班,霍北在网吧一直待到下午,按小时计费,赚了两天的菜钱。
下午趁着太阳没落山,霍北想着绕去北口集市买个晚饭给老太太打包回去得了。夕阳穿透整条街,从稀疏的树叶间射出,带着雀跃的眩光撞进眼底......
“霍北,你给我挡挡光,好晒。”
“凭什么。”
“凭我刚给你分冰淇淋了。昨天还帮你瞒着姥姥砸坏水壶的事。”
“行,给你挡。欠我一回啊。”
“怎么算的,这叫扯平!”
“就这么算,宋岑如,求我得给利息。”
霍北移开手,指间缝隙的光跟着游动,最后干脆让它直射眼睛,眼眶泛起酸热,眼前生出大片花白的点,然后猛地涌起一股刺痛。
“宋岑如,你猜我今儿干嘛了。”
“干嘛了。”
“把城西那帮人的秘密基地给掀了,让丫再挑事儿,杨立辉那傻逼竟然还有脸带人反击,结果同样都是伤号就他不敢上,废物。”
“在哪儿。”
“在西三环啊。”
“我是问你伤在哪儿了。”
……
霍北被太阳光蛰了很久,又红着眼睛,捱那一阵阵的灼烧,按掉滚烫的眼泪。
真特么服,他这年纪竟然还能干出这种自虐式忆景思人的傻逼事儿。
脑子被驴蹶了。
“胡萝北哥哥!”
街边传来脆生生一句喊,糖豆在卤煮店门口冲他挥手,一路小跑过来,扒住他的腿,“吃卤煮吗!”
霍北缓过那阵劲儿,把她提溜起来,“吃,两份打包。”
今天店里人不多,他靠在出餐口和白惠春聊了几句,等餐间隙,糖豆一直扯他裤腿晃悠。
“干嘛。”
糖豆仰着头,“我想找宋岑如哥哥玩。”
霍北看她一眼,“他搬走了。”
“去哪啦。”糖豆问。
“不知道。”霍北说,“没说。”
糖豆眨巴着眼不说话了,陷入深深思考,那小手搓着脸,眉毛拧成一个八。
“北,好了!”白惠春提着俩袋子从窗口递出来,“盒子划了线的是你姥的啊,那个煮的烂。”
“得嘞,谢谢白姐。”
正要走,糖豆又拉住他,细声细气地问:“那、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知道。”霍北说,“不回了吧。”
临走前宋岑如的原话,不回了,再也不回了。
霍北溜达着回去,一手揣着兜,衣领掩住下巴,这防风外套也不防风啊,刮得脑仁儿疼。人不痛快的时候看什么都不顺眼,他快烦炸了,这少爷到底藏什么事儿了嘴能憋这么死……想找人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他蹙眉闷一路火气,到大杂院,高声喊了声“姥”,屋里没人应。去厨房放下外卖,霍北走到南屋推开门,瞧见陆平扶在床边捂住了心口。
霍北一怔,“吃药啊!”他大步上前扶着人坐下,眼疾手快地倒水喂药。
陆平咽完闭眼缓了缓,等呼吸平稳下来,摆手道:“行了,没事儿了。”
霍北瞅了眼屋里,那太极剑就搁在门边,还没收进鞘里,他道:“大夫交代适当运动,‘适当’俩字儿您听得明白么!”
“我就练了半小时!”陆平自知理亏,扯开话题,“你你你又上哪儿晃去了,我中午听见大福他婶说你们早上去了趟公安局,怎么回事儿?平时我不管你是懒得管,你别给我整有的没的!”
霍北敷衍:“就问个话。”
“问什么话?”陆平侧过身体,眯起眼,“是不是跟城西那伙人?我教你那些是让你用来打架的么,之前宋岑如在的时候你还安分点,现在又开始了,人留那么多书你不知道看看,净出去惹事!”
“您甭转移话题,两码事儿。”霍北道,“以后您出去锻炼超过二十分钟就停,歇完了再动。”
陆平白了一眼,“少管你姥,我命硬得很!”
霍北掀帘去隔壁厨房弄饭,塑料盒换大海碗,俩炮仗嘴上突突突的没分出个胜负。胡同里传来一阵响动,引擎声由远及近,听着就是那种重型大货车。罗圈胡同里住的都是土著,巷子又窄又挤,一般外边的人都不往这走。
大杂院不少人探头出来看,大福婶婶举着饭勺和正准备出去瞧的陆平打了个照面,冲她摆手,“您歇着!”她踹开院门,往外搂了眼。
货车堵在胡同口进不来,车上下来三个男的,俩司机,剩下一个穿夹克的中年男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车斗里装的都是行李。
大福婶缩回来,说:“稀奇,还有搬咱这儿来的!”
“最里间那王老二家的租客吧?”陆平道。
大福婶说:“王大爷搬了?最近这么多人走呐!”
霍北放了碗,靠在门框歪头看,远远见着那穿夹克的人有些眼熟。
“他闺女儿不是在四环买了套二手房么,把爹妈接走,这个就租出去了。”陆平道。
大福婶爱凑热闹,直接站在门口了,“唷,是对儿夫妻,这行李东西不少呢。”她用胳膊肘杵杵霍北,“北,过去帮帮忙。”
邻里关系搞搞好,出了意外才有人帮衬。霍北不爱刻意打点这种人情世故,也就是给长辈面子,他阔步走过去,那夹克男刚好转身,和他对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