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为什么你过得苦,别人就一定要放过你,”他倾身,带去浓重的血腥味:“那你给别人造成的痛苦又怎么算呢?”
  女人仿佛被他身上的血吓坏了,捂住嘴干呕了一声。
  事已至此,裴于逍再也没有半点想说的,推开椅子站起来:“别异想天开了。”
  说罢转身要走。
  “等等!”女人连忙叫住他。
  然而裴于逍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难道不是怪你吗!”女人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
  裴于逍蹙了蹙眉,回过了头。
  女人却突然变脸,一改刚才楚楚可怜的模样。
  “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啊,不过也是,您是大少爷,有什么事能让您放心上呢。”
  裴于逍转身:“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女人轻嗤一声:“如果不是你害得我们破产,房子车子全部抵押变卖,身无分文还欠一屁股债,我老公怎么可能去当送水工,我又怎么可能去给别人当保姆!”
  裴于逍神色微微一变。
  “怎么,想起来啦?”女人讽刺地笑起来。
  “让我猜猜,”她目光在裴于逍血污的衬衫上游走:“这些血,是当时你护着的那个哑巴的吧?”
  “哦,我今天看见他了,你给他把嗓子都治好啦?”她笑起来:“命真好,不过命再好,也得看他受不受得住不是?”
  裴于逍五指不自觉收紧,“你做了什么?”
  “我真没做什么,”女人仿佛破罐子破摔:“虽然我的确不是故意的,但如果我这把火烧死的是他,那也不亏了,一命换一命嘛。”
  她嗓音尖锐而刻薄:“怎么这么看着我?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没见过疯子?”
  “说到底,这一切都怪你!你想护着他,动动手指就能让我们家破产,让我变得像条狗一样活着,你这辈子做什么都很轻易吧?”
  她轻声地,又像在诛裴于逍的心:“那你就得承受,命运报应在他身上了呀。”
  她含着泪畅快地笑了起来。
  谈话室们被推开,两位警员闯进来,用力押住疯癫的女人,将她带离现场。
  裴于逍却没动。
  白炽灯光铺洒满他的脊背,侧脸却又没在阴影里,就这么长久的,长久的无法迈出一步。
  ·
  陶柚在监护室住了整整一周。
  一开始因为炎症有些高烧不退,直到第三天才体温才慢慢降下来,指标趋于稳定。
  裴于逍几乎没日没夜的守着,也明显的,变得尤为沉默,似乎总有心事。
  他抢占了护工的全部工作,给陶柚擦脸擦手是家常便饭,甚至拔尿管都驾轻就熟。
  但裴嘉钰总觉得他不至于做到这一步,不然等陶柚醒来知道了,可能会恨不得再昏死过去。
  监护室外,裴嘉钰和裴权并排站在一起。
  他们已经很多次想要进去看一眼陶柚,但从来没抢到过机会。
  “爸,”裴嘉钰有些忧愁地:“我哥为什么突然不爱说话了?”
  虽然他本来也不爱,但裴嘉钰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同于以往。
  前几天警局的事裴权有所耳闻。
  当晚赵佳大闹一通后,裴于逍整个人就不太对劲了。
  他什么都没说,也不再去关心案件的进展,只表示听凭警方处理。
  裴权叹了声:“他这是跟自己过不去呢。”
  裴嘉钰不太知道那些事,一时不懂:“什么?”
  裴权摇摇头,不再多说。
  隔着透明玻璃,监护室内一切声音都被隔绝。
  裴于逍又一次给陶柚擦完脸,随手将毛巾放回盆里。
  他一如既往没有离开,而是在床边坐下,就这么沉默地看着陶柚。
  陶柚脸颊没有血色,消瘦了很多,显得眉眼更加分明。
  裴于逍一直觉得他是偏可爱类型的长相,但因为这几天寸步不离的照顾,他有大把时间放肆地描摹陶柚的五官。
  这才发现,陶柚的骨相也很好,五官脸型,鼻梁眉骨,没有一丝瑕疵。
  这种长相,哪怕再过很多年,哪怕胶原蛋白流失没了皮相的支撑,也依然会是非常好看的。
  岁月的流逝只会让他眉眼的锋芒更甚,变得凌厉且愈发迷人。
  裴于逍弯下腰靠近,不自觉地用手指轻轻拂过陶柚的额头眉心,指尖划过鼻梁,最后落在淡色的嘴唇上。
  他的嘴唇非常饱满,形状像花瓣一样漂亮。
  得益于裴于逍精心的护理,没有丝毫干燥起皮,只是黯淡的没有血色。
  今天早上,陶柚从氧气罩换成了鼻氧管,没了遮挡,裴于逍愈发沉迷地注视着陶柚,呼吸喷洒在他耳边。
  他毫不避讳,这一幕也就坦坦荡荡地落进了窗外人的眼睛里。
  裴嘉钰抖了下,紧张地抬头去看他们父亲的反应。
  裴权眉心微蹙,神色似乎有些复杂:“你哥他……”
  裴嘉钰心里一紧,不由地绷直后背。
  然而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下文,裴权按了按眉心,“算了,没什么。”
  他找来医生,照常交代几句,牵起小儿子的手转身离开。
  裴嘉钰一步三回头,小心翼翼看着父亲的脸色,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
  “您会生气吗?”
  裴权笑了笑:“他救了你,救了你妈妈,是我们家的恩人,我怎么可能生气?”
  这种回答就很耐人寻味了。
  裴嘉钰攥紧衣角:“我不是说这个……”
  裴权看过来。
  “我是说排除这些。”
  裴嘉钰不敢跟父亲对视,但仍然鼓起勇气:“排除这些,他是个本来就很好的人,所以我哥他,他……”
  他声音逐渐弱了下来。
  裴权凝视着小儿子的发旋,最终只是长久地保持了缄默。
  ·
  陶柚嘴唇动了动。
  裴于逍手指还放在他唇瓣上,因为这轻微的颤动而嵌进唇缝里。
  下一秒,陶柚缓缓睁开了眼。
  裴于逍却没什么反应。
  不是第一次了。
  这种炸胡的情况常常发生,第一次将裴于逍开心得够呛,叫来了所以医生护士还有全体家人。
  然而陶柚只是象征性醒了一下,动动眼皮,意识全是混沌,没过几分钟又恢复了昏迷的状态。
  医生说这是正常的,裴于逍也努力在接受这个正常的事实。
  他看向陶柚颤动的睫毛,手一刻不停摩挲着陶柚的嘴唇,甚至因为知道要不了几秒他就会再次闭眼昏睡,所以尤其肆无忌惮。
  “裴于逍……”
  裴于逍微微手指一顿。
  这是……陶柚的声音?
  他立刻四处环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在这儿……”
  微弱的声音开始带了几分无奈。
  裴于逍缓缓将目光锁定在陶柚脸上,终于确定了声音真的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不是幻觉。
  心跳骤然加速,裴于逍足足僵硬了好几秒。
  然后,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到陶柚眼前。
  陶柚:“……1。”
  裴于逍手抖得更加厉害,再追加一根。
  “……2。”
  裴于逍差点直接从椅子上栽下去。
  他重重搓了把脸,这才从不可置信的事实中走出来,蹭地站起身:
  “医生,医生!”
  他同手同脚地往外走,站定两秒又返回来,疯狂按响床头的呼叫铃。
  陶柚原本还有点感动,虽然意识恢复的同时,身上也疼得要命,但还是让他感到一种重获新生的喜悦。
  直到看见裴于逍。
  俏哥这一连串的操作人设全崩,陶柚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不聪明的样子。
  他又有点想把眼睛闭上了。
  裴于逍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握拳紧紧杵着膝盖:
  “真醒了,不困了?”
  他声音放得很轻,又压得很低,但还是不受控制地尾音颤抖,好像在一场巨大的酷刑中看到了得救的希望。
  陶柚心里忽然就软了下去,看向裴于逍,轻轻点了点头。
  紧跟着,他就看到裴于逍眼睛又红了。
  陶柚无奈得有点想笑:“你怎么又哭啊?”
  裴于逍不说话,只是摇头,将脸埋得很低很低。
  “……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轻得几乎要消散不见,又被裴于逍一字一顿咬得很重。
  陶柚不太明白,刚想问为什么,却忽然绷紧身体,呼吸急促起来。
  “怎么了?”裴于逍紧张地。
  陶柚咬着牙:“疼……”
  就这么短短几秒,他额角已经渗出了汗,偏着头,纤瘦的侧颈下淡青色血管颤抖着起伏,像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皮肤。
  其实醒过来的瞬间就很疼了,但至少陶柚忍得住,可随着意识越来越清醒,疼痛也就愈发高涨,直到他完全无法控制的有些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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