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那你待到早上就要走?”
  “嗯。直接从吉隆坡转机去北城。”
  梁净川只有一只手搭在琴键上,按下几个键,凑出的节奏非常耳熟,蓝烟一下子听出来,是《eternal flame》的第一句。
  “你说一声就好,我又不会怪你。”
  “但是我想见你。已经没办法了。”
  第29章 “我需要一点氧气……
  心脏惊跳,骤然震荡,好像调皮孩童,用力敲击了一下琴键。
  不会失约的人,怎样都不会失约,不是吗。
  隔了好一阵,蓝烟才听见自己出声,声音也仿佛有点模糊:“……我刚在打牌,没有注意手机。你饿吗,我让……我去厨房帮你煮点东西。”
  “你煮吗?”
  “……怎样?”
  “没。”梁净川笑了一声,“那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再给你下毒。”蓝烟恶狠狠警告。
  梁净川轻声哼笑。
  她自己知道吗,她凶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蓝烟站起身,见梁净川还坐着,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什么,便伸手捉住他搭在琴键上那只手的手臂,轻拽了一下。
  他们穿过喧哗,去往厨房,没有惊动旁人。
  俞宅的厨房,亦不失豪宅的气派,不但宽敞,而且设备齐全,l型流理台,西式岛台,蒸烤烹煮的各种电器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单独的食物储藏室。
  他们刚进门,负责厨房的佣工便跟了进来,问是不是需要吃点什么。
  蓝烟说明借用厨房的目的,那位佣工便点头出去了,叫她有事吩咐。
  蓝烟打开嵌入式的双门冰箱,转头问梁净川:“你想吃点什么?”
  “还有我点菜的余地?”梁净川笑,“你不就只会番茄鸡蛋面吗?”
  “……别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可以忝居第一吧。”
  蓝烟微扬嘴角,取出一个番茄,两颗鸡蛋,关上冰箱门,走到水槽旁边。
  紧靠流理台的磁砖墙壁上,错落钉了数根长短不一的黄铜杆,大部分炊具都钩挂上墙。砧板生熟分开,前几回借用厨房的时候,这里的佣工都做了详细介绍。
  蓝烟伸臂,正要去取砧板,有人先她一步。
  手臂轻挨,皮肤擦过他挽起的衣袖。
  蓝烟手臂垂落。目光也是。
  砧板搁在了台面上,梁净川问:“用哪把刀?”
  刀具花样繁多,让厨艺小白无从下手。前几次基本都是周文述做的,蓝烟只干点剥蒜的活儿。
  她抬手,随意指了指。
  “你确定?这把好像是斩骨用的。”
  “……”
  梁净川取下一把菜刀,“算了,还是让我来吧。”
  某种似曾相识,让蓝烟顿了一下。
  “那我打鸡蛋。”
  “别又把壳敲进去。”
  这下蓝烟确信,梁净川也想到了同一件事:
  梁净川大二那年的冬天,他姥爷去世。因他隔日还有期末考试,且是十分重要的专业必修课,梁晓夏没让他彻夜守灵。
  蓝骏文叫蓝烟陪着梁净川一起回家,私下低声嘱托一句,让她这几天,对梁净川多担待一些。
  那时,她听见这句话心里生起的些微排斥感,终究没有抵过看见梁净川那双泛红的眼睛时的恻隐。
  从殡仪馆回到家中,梁净川一句话也没说。
  蓝烟严重失眠,爬起来上厕所时,吓了一跳,因为没有料到餐厅有人。
  灯也没开,他就坐在黑暗里,手边一只玻璃杯。仿佛是起来喝水,却骤然被痛苦击中,丧失了行动能力。
  她太理解这种感觉。
  蓝烟把客厅灯打开,梁净川迟缓地转过头。如果是平时,他绝对不会不对自己的脆弱做出掩饰,因为不想被她嘲笑。
  那时,他身影孤寂,双眼通红,眼眶湿润,苍白的脸上也都是泪渍。
  他没有什么表情地转回去,脑袋低垂,双眼藏匿进阴影之中,再难窥探。
  蓝烟站了有一会儿,出声:“补考会影响绩点吗?如果不影响,其实可以缺考。”
  她估计这是一句很烂的开场白,因为梁净川没有反应。当然,也有可能那时候她的语气还十分生硬。
  又过了片刻,她再度问道:“你想吃点东西吗?……我看你午饭和晚饭都没吃。”
  梁净川还是没作声。
  蓝烟不管他了,去过洗手间之后,就往厨房走去。
  冰箱里有番茄和鸡蛋,柜子里也有挂面。
  她挽起衣袖,清洗过砧板和菜刀。洗净的西红柿搁到砧板上,找准中轴线,犹豫着准备下刀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看了一眼,穿着黑色毛衣的男生,沉默且阴郁,像个苍白的幽灵。
  可以一分钟完成一幅速写作品的手,对付一颗西红柿却笨拙得很,几刀下去,切片厚的厚,薄的薄。
  一直站在身后的背影,往前迈了一步,走到了她的身边。
  须臾,他朝她手里的刀柄伸出手。
  她反应过来,把刀移交,自己往旁边让了一步。
  找出一只海碗,手忙脚乱敲破两颗鸡蛋,男生转头往她的手上望了一眼,一直空洞的眼睛里,终于多出来一些,似乎对她的行为一言难尽的情绪。
  一会儿,西红柿切完了,男生取了一只盘子装进去,再朝她伸手,接管了鸡蛋。
  筷子搅了两下,他停住动作,忽地低头,把眼睛凑近,随后拿筷子一挑。
  挑出来一片蛋壳。
  “……”她尴尬极了。
  蛋液搅匀,梁净川放了碗,又去找了一把葱,两瓣蒜,切碎备用。
  随后涮锅烧热,炒熟鸡蛋盛出备用;再炒蒜末葱花,加入西红柿,翻炒出汁,倒入凉水。
  水煮开,加生抽、蚝油等佐料,加入一把面条,煮熟,加入方才盛出来的炒鸡蛋。最后撒葱花,出锅。
  蓝烟在一旁看得十分沉默。
  怎么煮个面,会有这么多的工序和门道。
  面盛了两碗,梁净川端去了餐厅。
  她其实不饿,但这种时候,不陪着吃一点,实在说不过去。
  两人对坐,都没有说话。
  人在亲人逝世的悲痛中,对进食这件事,会有或轻或重的负罪感,她料想梁净川也是如此。
  她几度看见他停住筷子,又在某种决心的催促下,重新把面条送进嘴里。
  她记不得那晚那碗面条的滋味,因为空气里只有苦涩,只有物伤其类的伤感。
  吃完,她起身接过了碗,叫男生去休息,她来收拾厨房。
  等她洗完碗,他房间门已经关上了,她关了灯,回到自己房间,失眠到四点才睡着。
  隔日清早醒来,男生的房间已经没人了,餐厅的水杯下压着一张便利贴:考试去了。谢谢。
  以那日为分水岭,此后,蓝烟对梁净川的针对,便只剩些诸如关上铁门不许他尾行这样的,不痛不痒的小动作,更多变成了口头上的言辞交锋。
  而此刻,他们的关系,已经比“和平相处”更近一步。
  近到每一刻,她的脑中都有警铃狂响。
  蓝烟拿起鸡蛋,在碗沿上磕破,分开,蛋液流入碗中。
  梁净川瞥来一眼:“手法这么熟练了,偷偷练过?”
  “有时候早上会自己煎鸡蛋。”
  “除了煎鸡蛋,还学了什么?”
  “……没了。会煎鸡蛋不就够了吗。”非常理直气壮的语气。
  梁净川笑。
  “你是不是学过做饭。”蓝烟问。
  有蓝骏文在,基本没他们下厨的必要,但看梁净川煮面的手法,他一定是会的。
  “学了一点。总不能天天跟我妈去餐馆吃。”
  “那时候阿姨不是提过,可以送你出国吗。我以为你是为了留学学的做饭。”
  梁净川垂眸,“从来没打算出国。”
  “为什么?你的成绩,想去国外很简单,家里也不是供不起。”
  “你觉得是为什么?”
  某种荒谬的猜测从脑中闪了一下,被蓝烟排除,没敢细想。
  她只低头搅打蛋液,一时没说话。
  梁净川也没解释。
  与当年无甚差别的一套流程过后,两碗面条出锅。
  他们没有出去,找来两张高脚椅,就坐在厨房岛台旁吃面。
  时隔多年,蓝烟终于尝到了那晚面条的滋味。
  “好吃。”她含混地说了一句。
  梁净川立即坐直身体,偏了偏脑袋,把耳朵朝向她,“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夸我,不是幻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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