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雾气模糊了她的轮廓,黄灿喜看不清她的表情,却清楚地记得那张脸。
  晚上的迎客宴上,阿蓝身形修长,肤色细白,与其他黎族姑娘一样,歌舞织锦皆出众。唯独那张脸上,暗红的小花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肆意蔓延。
  这也正是黄灿喜那句“这不好吧……”最直接的原因。
  可如今看来,阿蓝十五岁仍未接受纹面之礼,竟像是她刻意为之。
  两人低声争执。
  舒嘉文气得浑身紧绷,却终究败下阵来,甩下一句“随便你!”转身气愤离去。
  火光一闪,雾散片刻,阿蓝的影子在椰林间微微晃动,像在和谁低语。
  黄灿喜正想上前问清,脚下忽然一空!整个人像被抽走骨架似的,瞬间软塌下去。
  她趴在地上,心脏几乎停摆。脚下的草地变得冰冷又潮湿,四周的空气稠得像要凝成泥。她惊恐地四下张望,黑暗中浮出几块石墩,星星点点像某种古老的阵。
  什么回事?!
  她拼命挣扎,想要冲破某种桎梏。下一瞬,她猛地一拳砸出,击中一块软热的肉。
  “啊——”熟悉的嗓音炸裂在耳边。
  舒嘉文怒不可遏:“黄灿喜!我和你拼了!!”
  黄灿喜猛地坐起,满身冷汗,心脏狂跳到胸口发疼。
  等视野逐渐清晰,舒嘉文和自己都手脚俱全时,她才险险松一口气。
  但这村子到处透着一种古怪的味道。她有一种预感,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何伯呢?”
  “出去晨练呢。”
  黄灿喜三下两下套上防晒服,声音冷静却带着慌乱的颤:
  “收拾东西。叫上沈河,赶紧走。”
  舒嘉文却像是有话要说,端着个破陶碗失魂落魄地凑到她耳边,
  “灿喜……不知道该讲不该讲,这村子满地都是红色不明液体……”
  黄灿喜脑中浑白,咽着气跟过去一看,“……你不去干营销号真是屈才了。”
  那看起来并非血迹,反倒像是吃槟榔吐出来的红水,经年累月,哈那村就没有一块好土地。黄灿喜看得头皮发麻,心情说不上的复杂。
  阳光刺眼,连阴影处都照得清楚。风拂过,椰叶沙沙作响,草屑与潮腥的气味混入鼻腔。船形茅草屋散落在疯长的野草间,隐约能看见深埋于草根的石墩,在光下泛着浅浅金边,一派宁静平和。
  她与舒嘉文蹲在门口漱口,她索性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开口:“你追去破庙里的人,是不是阿蓝?那尊神像是你自己要带的?”
  舒嘉文呆看黄灿喜两秒,盐水憋在嘴里,随即“呸”地吐出半米远。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硬得发直:“说来话长……”
  黄灿喜瞪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拷问。远处便传来一阵悠长的葫芦乐声,紧接着层层叠叠的歌声与人声涌来。
  他们循声而去。
  穿过一片片摇曳的树影,发现昨晚聚会的那片空地早已挤满了人。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在何伯和沈河身旁找了个落脚处。
  一抬眼,祭坛赫然位于广场中央,坛上摆着鸡、鱼、美酒与花果,香烟袅袅。
  阿蓝盛装跪在坛前。她的脸比昨夜更为可怖,红斑肿胀,几乎掩去了原本的五官。
  她面前站着一名年长女性,听说是哈那村的“娘母”,村中通天地的巫者。
  那人面与手足皆布满蓝黑色的纹身,比阿蓝略高,背微微佝偻,年约七旬。双眼漆黑深幽,看谁都像在下咒。
  她口中念着晦涩的咒语,声音断断续续,与礼乐一同在人群里穿行。
  随后娘母举起一柄掸子,以翠叶扎成的柄,尾端垂着细长的藤。她一边诵念,一边轻掸地面,驱逐邪祟,嘴上念着向祖灵汇报的祈文。告知受文者的名字,请神保佑平安。
  人人脸上都带着同一种诡异的喜悦。无论男女老少,曾经受文的老妪,又或是刚站稳的女童。大家对这场即将来临的仪式,有种近乎虔诚的崇敬。
  除了那个跪在泥地里的女孩。
  阿蓝低着头,雾气在她的面容上萦绕,模模糊糊,脸上的红花像是随时会活过来。
  沈河一边翻译,还一边带注解。
  “这是黎族村里延续下来的成年礼。”
  每个村都有自己的图腾,纹在脸上,代表身份与归属。
  纹得越多、面积越大,就被认为越美,也越受敬重。
  “灿喜,你怎么不记下来啊?”
  每一条规则落下,几人的脸色更加凝重,尤其是舒嘉文。
  黄灿喜心里一沉:完了,她们一时半会出不去了。
  舒嘉文死死盯着祭坛旁的阿蓝,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这是谁规定的?”
  沈河却像没听见他的怒气,只轻轻笑了笑。
  “是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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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各位老板们,长出来了,长势喜人。
  突然发现营养液已经七百多了。我一整个从=v=变成o。o!
  仿佛误入萨莉亚,在畅饮水吧里喝汽水喝到饱的幸福。
  第57章 哈那村,不是也有自己的……
  祭坛中央, 果蔬与牲品围成圆环,供奉着那尊神像。
  他似乎来自山林与火焰的交汇处, 是黎族先祖的化身。
  神像赤裸上身,肌肉结实,胸膛宽阔而有力。背后一圈燃烧的火焰光环,将他的轮廓映得通红,象征太阳与生命。腰间缠着叶片与羽毛编织的裙饰,胸前挂着兽骨与牙齿制成的项链。
  面容坚毅、果敢、带着冷峻的威风。仿佛仍在注视众生。
  鼓乐骤然止息。黄灿喜下意识收回视线,空气停滞了一瞬。
  仪式进入下一个阶段。阿蓝在众人注目下起身,身旁几名年长妇女拥着她, 朝远处走去。
  舒嘉文想跟上, 却被村长挡下。沈河上前与之交涉, 笑得客气,也被简短回绝:“他们说接下来的仪式, 不许男人, 也不许外人进入。”
  舒嘉文身形高大,稍一踮脚,就能越过人群的波浪, 却也只能远远望见阿蓝被带走。
  她正被引往村后那间狭小的木屋, 听说那是“笼闺”,专为未嫁女子睡觉而设的房子。
  而此时,阿蓝的未婚夫正笑着,与人举杯。
  黄灿喜冷冷瞥他一眼,抬手,一肘卡住舒嘉文的脖子,将他往草丛里一拽。
  “怎么?武状元,”她压低声音, “在别人家的地盘也想打人?”
  舒嘉文闷声不语,撇开头,一脸不服气。
  “大哥,你二十三,不是十三。”她咬牙低骂。
  话音刚落,
  “啊——!”一声惨叫忽地挣裂空气。
  声音竟来自阿蓝的笼闺?!两人猛地抬头。
  那不是寻常的尖叫,而是被压抑到极致的痛呼,一声又一声,令人胆颤。
  舒嘉文脸色瞬间铁青,几乎要冲过去,却被几名黎族壮汉死死拦下。
  他愤怒地挣扎,黄灿喜一边去拉他,一边被那惨叫震得头皮发麻。然而惨叫声断断续续,却没有人出面阻止。村民反而对舒嘉文的硬闯脸色不虞。
  黄灿喜连忙用刚学来的黎语连声道歉,一边伸手死命拽着舒嘉文,把他像拽一头野牛似的扯回那片湿漉漉的小草丛。
  可那惨叫声仍在回荡,像一张无形的网,从木屋深处一层层铺开,缠住他们的神经。每一次呼喊都生生扯着两人的心魂。
  黄灿喜心里同样焦灼,却不能像他那样莽撞。
  她压低声音,尽量让语气平稳:“你想救阿蓝出去?”
  舒嘉文满脸通红,怒火从眼底一点点涌上来:“你难道坐视不管?黄灿喜?!你不支持我这个做法?”
  黄灿喜咬牙闭上眼,末了又叹了口气,“支持,当然支持你。”
  她顿了顿,眼神冷静下来,“可你想过她离开之后怎么办吗?阿蓝有身份证吗?十五岁,义务教育上了吗?家里多双筷子倒是容易,可她出了这个村,她拿什么养活自己?她连普通话都不太会说,社会化从哪儿开始?”
  话说到这地,舒嘉文脸色惨白一片,她却不退让,一字一句地提醒,
  “最重要的,阿蓝愿意离开吗?”
  “我听说黎族并非包办婚姻。她和未婚夫的感情似乎还不错。”
  “我没那个心思!”舒嘉文几乎是打断她,语调里夹着焦躁与羞赧,“我只是觉得她像个妹妹。她才十五岁,为什么要受这种苦?”
  “你倒是挺热心肠。”黄灿喜看着他,微微一笑,像是看到了半年前的自己。她靠在一棵椰树上,目光浅浅落在他身上,声音转柔:“你还没告诉我,你追阿蓝进野庙之后,到底遇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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