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可这幅场面过于丑陋,不堪,在场的人各怀心事,却无一想要宓梵体面而安稳的死去,姬宫昀与楚无定要撬开死人的嘴,她林承烨要也宓梵留下一句话后彻彻底底的死去。
  林承烨觉得若当真举头三尺有神明,她们这一圈人除了边迤平日里行医救人能戴罪立功,其他人都是行于人间的恶鬼。
  林承烨时至今日也无法将这个床榻上的人与那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完全重合,也无法生出一丝畅快。
  反而生出莫大的荒唐与无力感,寒意攀过她的脖颈,林承烨又前进了几步,直到能完全看清那张痛苦万分的脸。究竟是谁能在母亲与哥哥死后将这样一个强大的人伤成这样,在半年前,她死去之后,犁洮州又发生了什么。
  以及……她要面对的真相与敌人到底是谁。林承烨深吸了一口气。
  “之前让你们调理她的身子就是为了她能够承受住这一次剧烈的内力灌入。但这一下过于猛烈,她的身子连春风化雨也承受不住。”
  边迤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姬宫昀脸色顿时难看到极点。那尚且年轻的君王的面具终是崩裂下一块碎屑,露出不忍的神色,她俯下身子,抓起宓梵僵硬屈起的手指。
  “当真……没法让她活着?宓将军伴朕长大,对朕一片赤诚。朕幼年生母辞世,父子间想见次数屈指可数。诸姐妹兄弟视若水火。我只视她如亲姐。”
  “……当真没有了。希望陛下莫要怪罪边迤。”
  林承烨接过话,但她头一次主动避开姬宫昀投来的眼神,低头作揖。
  “……是了,是朕没福气。”
  姬宫昀喃喃道。
  “你能不能别在这里添乱。”边迤忽然伸手弹了一下姬宫昀的额头。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六亲缘浅是天大的福气。好好做你的皇帝去别随便出兵,外面被人摆了一道不说,南齐国内听闻兵败的消息,多少人蠢蠢欲动。”
  “在你眼里朕就这么小孩子脾气?”
  姬宫昀被气得七窍生烟,边迤那一下还用了劲儿,在她的眉心之间出现了一片殷红。
  “况且朕不是头脑一热。莱国犁洮州才六万卫莱军,况且那林岱乔本就与那莱国皇帝不和已久,连朝廷都不予拨款,犁洮州又贫瘠荒凉,百姓早就怨声连天……朕与北燕联合,拿下犁洮州本应万无一失,朕又没想过一举攻下莱国!”
  “……陛下,这是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林承烨皱了皱眉,忽然出声打断了姬宫昀的话。
  “实不相瞒,草民本乃莱国人,林岱乔与莱国皇帝不和一事……或许确有,但也是从这次战争后才传出的。
  在这之前,林岱乔扶持莱国皇帝直到其登基,外人看起来乃皇帝心腹。
  犁洮州百姓有苦难言更是无稽之谈,林将军爱民勤政,犁洮州多年丰收,百姓安居乐业。”
  “什么……不可能……宓铖他何必……”
  一滴冷汗从姬宫昀额头滑下,她的手死死攥住床边绸缎,声音沙哑。
  “陛下!”
  楚无定面色也不好看,他走过去扶住姬宫昀,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陛下,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当务之急……”
  “……您这位臣子究竟是谁的人?为谁效力?”
  林承烨冷冷地开口。
  “您不能因为宓梵与您交好而误认为其家族也如此,您刚继承大统,内乱刚刚平定,虎视眈眈,妄图您死之人众多。”
  “……人心难测。”
  “嘘。”
  边迤忽然伸出一只手指抵在唇边,神情严肃。
  接着,被褥中忽然传出一句气若游丝的喊叫。
  “陛……陛下……”
  不知何时,被褥中那人居然睁开了眼睛,宓梵的眼睛浑浊,眼白发灰色。
  “宓梵!我问你……”姬宫昀竭力保持冷静,可还未说完,那人已经开口道。
  “一个人,一个……拿着剑的人。”
  “什么?”姬宫昀疑惑地将耳朵贴近宓梵的嘴巴,那人好似神志不清,只不断地重复同一句话。
  宓梵忽然开口,她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
  “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
  忽然,宓梵眼睛缓慢地转动,落在林承烨身上。她瞳仁骤缩,满是恐惧与难以置信,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张开嘴巴——
  只是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她便喷出一口黑色的血,空气中瞬间弥漫上浓重的腥味,血液倒灌进她的喉咙,让其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呻吟。接着宓梵的双眼,双耳,双鼻皆流出同样的黑血,肉眼可见她回光返照的生气已经在尽数褪去,皮肤变得灰败,双眸凸起,嘴唇干裂。
  她就这样一直盯着林承烨,直到她的身躯不再挣扎,鼻孔下只剩涌出的血液,直到她彻底死去,她也依旧死死盯着林承烨的方向。
  “宓将军,别……别……朕还……”
  姬宫昀一副茫然的模样,拼命地摇晃着那具破败的身体,眼眶中竟是涌上泪水,也不知究竟是可惜未完的话,还是痛哭宓梵本人。
  呜咽声落在死寂的房间。
  楚无定与边迤两人隔着血腥味儿的空气遥望,皆看到了两人眼中的难以置信。楚无定还能勉强稳住身形,只是额头落下几滴汗,而边迤嘴唇发白,几乎面无血色,连连后退撞倒了一只瓷瓶。
  这两人知道是什么意思?林承烨袖下的手指在身侧敲了敲,略作沉思,忽然脑海中闪过一种猜测。
  莫非……与半仙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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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点赞]给自己鼓掌,终于把这里最后一个关键抛出来了……(落泪)
  第40章
  “楚无定,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一个人。”
  姬宫昀从宓梵的尸体上抬起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她异常冷静,猩红的眸子中悲恸已经难以看见。
  林承烨此时心绪不宁,主动避开姬宫昀锐利的视线,用宽袖遮住眼底翻涌的震动。
  一个人?
  南齐北燕将近二十万联军,与卫莱军拼杀后剩余也要七八万人,况且还有犁洮州的百姓。林承烨总觉得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可偏偏缺了最重要的一环,她想不通。
  就算一个人可以做到,但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要杀死这么多人?仅仅为了杀戮的快感,还是……另有原因?
  那林府的覆灭……广袖掩面之下,林承烨忽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瞳仁颤动。
  只是那个人的一箭双雕之计吗?如果,如果说从一开始她就想错了……
  帝王猜忌还是长公主夺权都并非背后的原因,那个人……但那个人究竟想干什么。林承烨几乎要疯了,她想不通,手指尖掐入掌心,溢出黏糊糊的鲜血。
  “贫道不知。”
  楚无定看着姬宫昀的眼睛,淡淡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揣着糊涂装明白,却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不知?”
  姬宫昀忽然拿起床头一只瓷瓶,捏在手指间轻转,冷笑道。
  “朕为什么不喜边迤,你不明白吗?朕最讨厌秘密多的人!朕本以为你与朕之间毫无间隙!”
  话的最后已经变成歇斯底里地吼叫,姬宫昀的声音沙哑却透露着绝望。她看着楚无定抿紧的唇和那人一如既往的悲悯目光,头一次无比痛恨。
  她因为降生时先天不足,生父不受先帝宠爱,长年居道观,她便也被寄养在南齐青鸾衔芝观。楚无定见她可怜,也就主动当起了姬宫昀的半个老师。
  也许是这样缺乏正统教育的环境,姬宫昀的天生聪慧反而更为一种束缚,她无法接受如她生父那样一辈子,亦无法施展抱负。
  姬宫昀在十二三岁时找机会回宫。但她孤身一身,在那一群心怀鬼胎之人的手中活下来都极其艰难。她开始变得偏执,易怒,她恨不忠不义之人,恨欺瞒——因为这样的人她身边太多,任何事不如紧紧攥在自己手里踏实。
  她是困于笼中老虎,想要撕开一条血淋淋的路。
  于是她想到一个人,姬宫昀又回到青鸾衔芝观找到楚无定,希望他能够帮她。
  楚无定看得出她作为南齐皇子的举步维艰,却不想惹祸上身,便随口问了姬宫昀一个问题。
  “殿下,您究竟要做什么呢?”楚无定的语气很是敷衍,他本没有抱什么希望。
  “平内乱,救百姓。”
  姬宫昀没有任何犹豫,说道。
  楚无定再看向姬宫昀时眼神复杂,却一时间不能说出拒绝的话。
  因为恰好,这也是他想要的。
  “……陛下息怒,唯有这一事,贫道不能如实相告。其余一切,贫道对陛下绝无半分隐瞒。”
  楚无定叹了口气,他跟随姬宫昀多年,怎会不知这样她会愤怒,可唯独这件事……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边迤仿佛游离在这一场狼藉以外,她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她在抓起什么,又放下,但指尖居然在颤抖。林承烨将一切看在眼里,但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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