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概待到正午,天空忽然阴沉,不多时便下起了细雨,此时虽回春,可依旧带着料峭寒意。客人陆续回房,怕沾上潮气,林承烨的袖口也被风吹进门内的雨丝淋湿一节。
  柴胡南端了碗温热的药来,与她站在一处,说道。
  “不用担心,盟主也不是完全没有分寸。”
  “她是不是仗着自己内力深厚就为所欲为,这也往自己身上揽,那也揽。”
  林承烨叹了口气,将柴胡南手中的药一饮而尽,连叫苦都忘了。
  “嗯,盟主从前也这样。
  这世间单说武艺大抵胜过她的人屈指可数,而盟主的内功更是玄妙,性平温和,就像甘草能调和诸药,她的内力亦能够同其他任何内力相融相和,甚至连普通人都能受得住,配合其医术更是事半功倍,阎王叩首绝非虚言。不知到底是哪门哪派哪种功法。”
  柴胡南顿了顿,又道。
  “所以,她总是不怎么顾及自身,也懒得用脑子为自己开脱,因为最坏的结局不过就是动手,而她最不怕这个。”
  释尘和尚说青鸾药谷二十一年前就已覆灭,柴胡南不知道其独门功法春风化雨也正常。林承烨轻轻点了点头。
  窗外雨势渐大,再怎么担心那人也无用了。林承烨如今的身子受不得这寒意与潮气,便与柴胡南并肩回房,坐在榻上喝一壶热茶。
  待身子温暖,林承烨才又开口道。
  “……刚刚听你的意思,她的武功在你之上?”
  “四大长老中我年纪最小,二十余八。从十五岁与盟主切磋到今天,我在她手下也撑不过九十九招。”
  柴胡南啧了一声,砰得一声将水杯砸在桌上。
  “我与云崖奕天谱排名第一的季藤切磋时也没这样狼狈。”
  “……这样啊。”
  林承烨挑了挑眉,忽然又双指搭上自己手腕内侧的脉搏,叹了口气道。
  “那我这经脉,内力……还有没有可能恢复?”
  “我还以为你不在意这个。”
  柴胡南用内力将茶壶又热了热,这盟主特意叮嘱过她,林承烨如今喝不得凉的,最好温养。
  “从前确实觉得……无所谓,但今儿觉得还是有武艺榜身的好。不然在江湖中太被动了。”
  林承烨叹了口气,攥紧放在膝头的手掌,出神地望着窗外细雨。从前在犁洮州时不学无术,母亲与哥哥催着赶着也不想动。
  可如今一朝连剑也举不起来时又怀念当时在塞北纵马驰骋的模样。红绸发带卷剑刃,春日满山红遍,晴空万里,彩云逐日,但皆敌不过天地间少年张扬眉眼,一剑破云清。
  而边迤又在她眼前被带走,虽是计划中的一环,但心里难免不舒服。
  “快了。”
  柴胡南声音忽然带上笑意,引得林承烨惊奇地瞥她一眼。
  “估计之后要走一趟南齐,如今的天下第一门派——神枢天机门。那里还有一线生机,不过这还是留着盟主自己告诉你吧,她估计还想着给你个惊喜。”
  “行,我装作不知道。不过,那她能不能顺便教我习武?”
  林承烨勾唇笑了笑。
  “那你可要自己去问了,小盟主。”
  “……小盟主?这又是什么称呼?”
  “不然呢,盟主令都给你了。”
  “别瞎说,有这功夫去煮壶黄酒,陪我喝两杯……”
  也许是许久未有这样的日子,两人一直对坐到夜幕降临,酒一直温热,后来又叫店家送来一碟酥点。
  阴雨从未停歇,下得缠绵,叫人昏昏沉沉。只是林承烨与柴胡南一半心还提着,谁也没睡意。柴胡南喝得晕乎乎,站起身打翻了身前的酒盅。
  “你……你……之后可以找盟主喝酒,她……酒量不好,喝多了会给你讲故事……江湖时时都有少年人,在她年少时的江湖又是另一幅模样。我……我回,回房了……”
  “不送,别睡半路。”
  林承烨举起酒杯隔空对着柴胡南的背影一举,喝下最后一小杯。她在塞北时林承桐都喝不过她,今日喝得不多,远远没到醉的地步。
  她若有所思举着空空酒杯,对着窗外,似乎将绵绵细雨接在杯中,指尖轻转,喃喃道。
  “神枢天机门……”
  第18章
  第二日的整个白天,边迤依旧没回。
  林承烨几次与黄芩东打照面,那人更是失魂落魄,眼下乌青明显,连一向精致的头发也半散着。那人目光偶尔与她相对又匆匆错开,像犯了错的孩子。
  林承烨觉得好笑,事已至此,她倒是依旧愧疚。但她也没说什么,黄芩东早晚会与她谈谈,只不过现在谁也没心情。
  阴雨一直下。
  入夜,林承烨本已熟睡,却在某个刹那咯噔一下,骤然惊醒。
  “唉。”
  林承烨看了看窗外也不见月亮,干脆捏了捏鼻梁起身,随手披上外衣,拿起一把油纸伞向外走去。
  本想着去外面散心,可刚出门,林承烨却发现原本那人空荡荡的房里竟透出微微烛光。
  很暗很暗,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但在这漆黑的夜里竟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林承烨心中一喜,忽然起了点坏心眼,悄悄地推门而入,但并未作声。
  “唉呦喂……唉呦……真是一点情面不留……”
  屋内,那人趴在床上,将头埋进被褥里。嘴里还念念有词些什么,隔着被子,听起来瓮声瓮气。
  木门开合总会有声音,那个人勉强支起上身,头也不回地问道。
  “阿南?”
  林承烨不答,只是走近了些。
  忽然,鼻腔涌进一股淡淡血腥味儿,林承烨皱了皱眉。
  “啊……帮我去拿些温水来,这时候太晚了江金医馆也没人了,别折腾去搞什么药材了。过来帮我把衣服脱了,那些家伙下手真是狠,用刑也没找不到证据啊,何必折磨人。”
  门关上又打开,林承烨抱着一盆温水与巾帕进来,她轻轻脱下边迤最外面的一层白色衣袍,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呼吸一滞。
  白色里衣上尽是粘稠的血,伤口与布料黏在一起,剥离时,仿佛生生撕下一层皮肉,本已经干涸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如决堤的河,肆意地淌在裂开皮肉之间。
  边迤背上身上有很多旧伤,已经是淡褐色,从脊骨向外,几乎找不到几块完好的皮肤。
  林承烨沉默地用巾布将狰狞的鞭伤周围的脏污擦去,边迤时不时疼得抽气,她也就停上一会儿在继续。
  等到将整个后背敷上止血的草药,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还多。林承烨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手都有些颤抖。
  终于,她轻声道。
  “若是时间再多些,应该能想个更妥帖的方法。”
  “嗯?承烨?”
  边迤本趴在被子里,这下一个激灵抬起上身,回头望去。她别扭地挣扎了一下,想要将伤口藏起来,却又被林承烨摁住肩膀。
  少年的眼神澄澈,在烛火下似有一汪盈盈而动的清泉,映出她的身影。
  边迤忽然没了长辈的架子,又身子一软趴了回去,嘟囔道。
  “我说呢,阿南不会这样轻的。她一向奉行长痛不如短痛,下手可快了……”
  “你是用什么杀的那两个人?是不是你腰间的这个?”
  放任边迤絮絮叨叨下去绝对没头,林承烨自然地转移了话题,用手挑了一下那些银线。
  她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边迤腰间的肇革很是特殊,许多如发丝的银线交织落在腰间,很漂亮灵动,在夜色中也如粼粼水纹,但让她确定的还是……林承烨伸手点了点平时在宽大袖下隐藏的银色剑柄。
  比起寻常剑来说要更短,而且别在侧腰间时如同肇革上的装饰,万千祥云挽月,银铁中镶嵌着一颗青玉,品质极佳,像是玉林城所产。
  “啊,你注意到了。走,我给你看看。”
  边迤眼睛一亮,也不管什么伤口了,笑盈盈坐起身来。伸手一挥,霎时间门户大开,夜风顿起,林承烨都能感受到几缕雨丝落在面上。
  林承烨意识到边迤想干什么,一只手死死抓住刚刚带进来的一把伞,唉了两声说道。
  “带伞,带伞。”
  林承烨另一只手搭上边迤的小臂,那人带着她飞向窗户,又在即将进入阴雨时将她落下,林承烨身子一晃便直接坐在窗边,那人入雨幕,站在那棵还未来得及葱茏的树上,衣摆却不见被水沾湿。
  啊。
  林承烨长了张嘴,默默将伞打过头顶。夜深沉寂静,唯余落雨声潇潇。
  那人的声音透过雨帘,显得不真切,一字一句说得颇为认真,但与她平日里样子很不一样,惹得林承烨弯了弯唇。
  “月落星沉千丝情,了尘拂乱人间景。”
  边迤立于树梢,剑柄如游鱼滑入她的手中,磅礴的内力涌入,那细碎千丝如有生命一般合拢变成一把薄如蝉翼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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