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这中间,就能少了不少工序。
  寄出草图后,太久没休息,羽涅时常眼前浮现出一片黑暗。她眼睛幼时受过伤,像她这么不要命透支身体,眼睛定然受不了。
  刘婶与宋蔼嘴皮子都磨破了,落在她耳朵里,于事无补。
  抢时间,势必得做到废寝忘食,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她自认不是天才,认定自己得付出更大的心血,才能有可能达成所愿。
  夜晚,院子中只听得见风声阵阵,以及她手中石臼规律的研磨声。
  羽涅目光始终锁着臼内黑灰色的粉末上,之前数次试验,火药的成色已非常接近她记忆中现代标准火药的颜色。
  但,最后的一线之差,往往就是天堑。
  配比原料,她经过数次更改,从前面做出的药引虽能发声,却总不尽人意,十次里总有两三回不是沉闷的钝响,便是只冒浓烟不见爆鸣,功亏一篑。
  硝石的事,有桓恂指派的人亲自从陇西运来,她已无需担心。
  但即便陇西所出的硝石,其中混有盐分,极易吸潮返潮,影响燃爆效果。
  她便架起大锅熬煮硝石水,待沸腾后滤去杂质,将澄清的硝水晾晒风干,析出更为洁白的晶体,如此反复多次,才将硝石真正提纯到位,可当火药使用。
  硫磺带着刺鼻的酸腐气,她就用新鲜牛奶慢煮,借奶性吸附杂质,褪去异味。此类做法,是因硫磺中的□□为酸性氧化物,能与牛奶中碱性物质发生反应,生成可溶性的亚砷酸盐。
  另外,牛奶中的蛋白质、脂肪具有很好的吸附力。硫磺中其他一些微量的、有异味或有腐蚀性的杂质,能在这个过程中被牛奶的胶体粒子吸附、包裹,从而被去除。
  经过这样处理的硫磺,会变得更为纯净。
  这会提升火药的纯度和燃烧效率,降低火药在储存和运输过程中因酸性杂质腐蚀容器或发生不可控副反应而带来的自燃、自爆风险。
  前面多次燃烧爆炸不稳定,很有可能跟硫磺不纯有关,所以她在原来的基础上再次进行更改。
  外加木炭她也几经改良。
  从起初的干磨,导致三种原料难以混合均匀。后来试着加水湿磨,却又面临干燥缓慢的难题。
  最终,她想到用自己酿造的酒精调和研磨,酒水挥发迅速,能让粉末避免结块,也能让三种原料完美融合。
  火药的颜色,从最开始的黄褐色,到暗灰色,再到现在的纯黑。
  此刻,石臼中的粉末足以证明三种原料完全混合均匀。
  她伸出指尖轻捻,手中的粉末带着颗粒感。
  这是好的火药应有的标配。过于细腻的火药粉,不能够作为武器使用。
  “公主,这火药到这一刻,是不是就成了?”翠微好奇瞧着她手里黑色发亮的粉末问。
  “还要等看燃烧爆炸后的效果。”羽涅偏过头:“去将我做好的引信跟竹管拿来。”
  用竹管测试火药,是她经常用的做法。
  将火药塞入竹管,再塞入引线,用木塞塞实,木塞能被有力高速地发射出去,距离远,声音响亮,就是成功。
  反之,则是失败。
  竹管试射之法,羽涅已轻车熟路。
  这是她摸索出的最直接、最高效的检验方式,能快速判断她调配出来的火药是否具备成为武器的潜力。
  最近几次失败的闷响,都印证着稳定性问题,时强时弱,全然不受控制。
  为此,她一次次死磕原料纯度,将硝石、硫磺、木炭提纯到极致,又不厌其烦地调整配比,只为攻克难关。
  这一次,她满心期盼能得偿所愿。
  不多时,翠微取来备好的竹管与引线。
  羽涅特意选了三根规格完全一致的竹管若是这次三者能爆发出同等的威力与响动,便意味着火药的稳定性已彻底达标,再也无需顾虑。
  她动作娴熟地将火药填入竹管,嵌入引信,再用木塞层层压实。
  按照她的测算,只要配方无误,引爆的瞬间,木塞必被高速推出,产生爆鸣。
  能达到这个地步,便证明她的成功。
  “公主,这次,可是依旧去院中湖上试验?”趁她专注计量火药克重的间隙,宋蔼轻声询问。
  羽涅头也不抬,仍在细细调整克重:“嗯。让人在湖中央的石块上架好木架,一切按老规矩准备。”
  “奴婢这就吩咐下去。”宋蔼应声退下。
  院子里很快传来下人忙碌的动静。
  羽涅未分神,仍然专注将调配好的火药,逐一装入剩下的两根竹管中,步骤严谨,将火药压实,容不得半点分心疏漏。
  就在她拿起引信,准备插入竹管预留孔洞的当口,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隋恩疾步小跑着进了院子,小心道:“殿下,府外有人求见。”
  这个时辰,太阳已西沉,天空正在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将整个已于昨日更名为顺和公主府的府邸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若非十万火急,或是身份极为特殊之人,不会有人在这个不上不下的时辰贸然来访。
  但羽涅忙着给竹管里装火药,只是问:“是谁来了?”她问着,眼神胶着在手中的竹管上。
  被问到的隋恩,朝周围望了一眼,上前刻意压低的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气音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
  闻言,羽涅拿着引信的手指一紧,忙叫隋恩将人引进来。
  领了命的隋恩正要出去,她又叫住他,叮嘱:“将人从角门绕着带进来,免得被多心的人察觉踪迹。”
  “明白了公主。”隋恩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刻往门外走去。
  羽涅拿起案上仅剩的竹管与引信,将剩下的火药装好。
  “翠微。”忙完这一切,她叫着翠微。
  一直屏息静候的翠微上前,屈膝行礼:“公主。”
  羽涅将手中装好的火药递去:“交给宋居令,命她在湖心架好。我处置完眼前事务,再接着做试验。”
  “是,奴婢领命。”翠微双手接过竹管,小心翼翼护着,往半堤湖小跑过去。
  羽涅不再耽搁,转身步入寝殿,等待着人来。
  未过许久,一阵脚步声走近。
  去而复返的隋恩身后引着一道身影。
  来人身着灰扑扑的粗布短打,瞧着像是府中打杂的老仆,身形本极高大,含胸佝偻,行走间带着几分畏缩之态,一张脸上布满深浅沟壑的皱纹,瞧着已是风烛残年,毫无起眼之处。
  望着走进的人影,羽涅扫过殿内侍立的宫婢:“此处无需伺候,你们都退至殿外等候,无我的传唤,不得擅自入内。”
  “是。”众宫婢齐齐敛衽行礼,鱼贯而出。
  隋恩与出去的宫女的擦肩而过,等所有人出去,他才进来,禀报道:“殿下,人带到了。”
  羽涅看着眼前的“老仆”抬起了头。
  他佝偻的身躯在挺直,在她的注视种抬手抚上脸颊,顺着他的动作,那张布满皱纹的皮囊被揭开,面具之下,是一张坚毅面庞,与方才的老朽之态判若两人,自有一股肃杀之气。
  取下面具,眼前的人上前一步,对着羽涅拱手,沉声有力道:“韩介,参见顺和公主殿下。”
  自从顾相执前几天去找人没找到,他的一些举动引起了申屠正警觉,加上城中变得更严,他回不去瞿娘子家,只能四处藏身,趁机来她这边,打听萧成衍的去处。
  得知他的来意,羽涅将萧成衍离开,以及那天打算将他一块儿送出城的事,一五一十跟他说了。
  听闻萧成衍已安然脱身,这对韩介而言,是最好的消息。至于他自己离不离开,活不活,他并不在乎。
  他眉头舒展些许,眉宇间紧绷的戾气跟着散去。
  纵然他面色依旧沉稳如铁,却掩盖不住释然之感。
  对他而言,主上的安危为头等大事,自身的生死荣辱,不足挂齿。
  他再次拱手,刻意保持着疏离:“多谢顺和公主殿下告知实情,助我主离开北邺,韩介没齿难忘,必将铭记于心。”
  这番谢语说得恳切,却无半分热络,更像一种恪守礼数的陈述。
  “如今我主已平安,在下心愿已了,不便在此久留。”他身姿微敛,露出告辞之意。
  听他言辞疏冷,羽涅深知这其种因由。
  她想起顾相执早上带来的消息,现下王家全城搜捕凶手,加上搜寻萧成衍的御马监,城内得罗网愈发严密。
  此刻的建安城,于韩介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步步皆是杀机。
  念及此处,她出声唤住他:“韩近侍,城中形势危险,想必你也深有体会,你欲往何处去?”
  韩介回答的简洁:“回南殷。”
  他目光如炬,直直望向羽涅:“公主应当知晓,南殷与北邺,战事已近在眼前。韩介身为南殷人,国难当头,自当回归故土,效命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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