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不得不说,令她稍感心安的是,在王家居安车驾之旁,意外看到了徐采的身影。
  徐采能跟王家人有牵扯,她对此并不意外。
  建安城内,最近谁人不知从直阁将军升为武卫将军的徐文集,与王家小娘子交好。
  关于徐采倚仗王家势力升迁的流言早已甚嚣尘上。
  世人皆视他是个攀龙附凤的,可对这些流言蜚语,羽涅与琅羲一丁点都不相信,徐采是为了爬的更高才接近王家人,这绝非真相。
  案几后,羽涅与坐在下首的顾相执,互相对视须臾。
  崔妙常是杀了王封袩的凶手一事,她未来得及跟他说。
  纵使没说,顾相执凭借多年的官场上行走的经验,他感觉到王居安到来,跟王封袩的死脱离不了关系,跟泓峥馆,或许也脱离不了关系。
  坐于左侧首座的王居安,自从进门就举止有礼,举止温婉大方。论年纪,她年纪跟琅羲相差无几,但行为更显小鸟依人。
  他们三人各怀心思,相比之下,在王居安身旁的徐采,想得则要简单许多,并未其他三人那样沉重。
  四人怀着不同的想法坐于此间。
  婢女布好糕点果品,无声退下。
  掠过瓷盘中新鲜欲滴的鲜果,羽涅转而看向端庄而坐的王居安。
  秉持着礼节,她抬手相让,没有往日待客之道的活泼热情:“茶果备好了,王娘子请用。”
  她这样冷冷淡淡,王居安神情更为拘谨起来,案下的双手由于紧张搅弄在一起,坐立不安。
  “多、多谢公主。”王居安声音细微,自从进来,她连茶杯边儿都没碰,不知是客气恭敬,还是忧心忡忡,怕自己不受待见。
  有阿悔的事在先,她有这样的忧虑,也不足为奇。
  羽涅语气平直,听不出半分热络:“王娘子今日来我这儿,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娘子特地过来,所为何事?”
  被她直白的询问冲击的一阵心慌。
  王居安抬起头,声音很轻,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怕回着话:“我、我今日是来…向公主赔罪的。”
  “赔罪?”羽涅重复了一遍她的回答,尾音上扬,似是不解:“娘子何罪之有,何事又值得王娘子亲自登门来道歉?”
  这句话,她最多是随口一言,但听在王居安耳中跟利刃落下没有任何区别,让她的心抖了三抖。
  观星宴上,她虽未到场,但彼时的情形她倒也听家里人说了,是他们家不对在先,欠人一条命,可不得心怀忐忑。
  不过话问到此处,王居安下定决心般深吸了口气。
  做好了准备,她这才言道:“我…是为了我那不懂事的侄子,封袩而来。”
  得知她为了王封袩而来,羽涅霎时不由得心下一凛,预感不太好。
  在她欲追问间,顾相执冷然插进话来:“王郎君不是……”
  “对,封袩他,于昨日夜里被人杀害。”
  不等他们再发问,王居安继续说出自己来的目的,颇有些着急:“我知道,封袩昔日害死了公主府中的小宦官。我父亲虽极力否认,封袩他自己也从未认下,可我知道,他做的出这样的事。”
  “封袩他自幼便被宠坏,性子不可一世,专好以强凌弱,伤害人也不是一两次,只是家里人管不住,我在家中,此事上也插不上太多话。加上是我父亲太过骄傲,以为只是一个宦官而已,草草了事。但我想公主能为府中的人出头,提刀上九霄殿,这说明,那人对公主很重要。”
  末了,她看向羽涅,恳切出声:“但如今她已死,冤冤相报何时了,人死债消,还望公主不要再追究我家。”
  主位之上的羽涅,在王居安这番话落地后,表面虽静默如深潭,心中却已掀起无法截停的惊涛骇浪。
  她手指在宽大衣袖的掩盖下遽然收紧,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攀爬上她的头顶。
  王居安怎么会这么说?她是不是知道了些甚么?
  这个念头缠绕在她的心头,搅得羽涅脑海一团乱麻。
  自高、李两家相继败落,北疆战场上四大士族又折损众多部曲,士族之力已遭重创。如今独剩下的王、陈两家,子嗣凋零,后继无人。随着土改推行与寒门势力崛起,这两家早已失去兴风作浪的根基。
  即便赵云甫尚存保全王、陈两家之心,可没有能够继承两家势力的后人,他的扶持也不过是徒劳。何况赵云甫自身前途未卜,危机四伏,羽涅他们并不担忧士族还能掀起甚么风浪。
  但以防万一,为保万全,桓恂曾留下密探暗中监视王、陈两家的一举一动。
  王居安此番言论,让她不禁怀疑,是何处走漏了风声?
  莫非他们暗中监视的举动已经暴露?
  还是王居安纯粹是在以此试探她的底线?
  顾相执显然也没料到王居安似乎知晓了更为隐秘的东西。
  从王居安意有所指的话里,他能肯定,杀害王封袩的凶手,必定就藏匿于泓峥馆内,如若不然,对方不会冒然上门说这番话。
  而且,泓峥馆内,有胆量,有动机动敢杀害王封袩的,左右不过寥寥几人。
  谁拥有毫不拖泥带水的能力,谁又会不计后果赔上自己一生做这样的事,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他思绪飞速运转着,并未花太多时间,一个名字在他心底浮现。
  羽涅侧目瞥向顾相执,见他正望着王居安,便收回视线,端起茶杯浅啜一口。
  随后,她将茶杯放回案上,平静开口:“王娘子此言,倒让我有些不解。王封袩害死我府中之人一事,已在太后与陛下面前了结,何来冤冤相报之说?”
  “他遭遇不测,你却前来让我放过你们王家,这其中的因果关联,恕我愚钝,实在难以想通。”
  “还是说…”羽涅神色未变,音调微沉下来:“娘子认为,王封袩之死与我有关?”
  王居安预料到会引来这般反问。
  不过,自决定踏入她的府邸起,她便做好了吐露秘密的准备。
  她侧首望了一眼身旁的徐采,在对方的鼓励下,接着,她转回视线,迎向羽涅:“昨日杀害封袩的凶手,被一名更夫目睹。更夫本不愿声张,但他儿子一心想讨赏,便逼着更夫根据记忆绘出凶手画像,已交予我父亲与长兄。”
  “在场的我见过那幅画像,上面的人,正是眼下住在泓峥馆中的那位女道士。”
  崔妙常住在泓峥馆,此事不说众人皆知,但总被一些人撞见过,王居安就是其中之一。
  王居安:“我长兄已悬赏千金,请御史台将画像张贴出去。不久后,总会有人认出,那画中之人,是公主府上的座上宾。”
  在徐采的眼神中,羽涅知道王居安没撒谎。
  得知事情还是败露,出于对王居安“出卖”家人的好奇,跟以为有陷阱的谨慎,她问:“娘子是王府人,为何亲自跑来告诉我这些?”
  只见王居安垂下眼帘,半晌,她抬起头,认真道:“不瞒殿下,我虽是封袩的小姑姑,但他手上沾了人命是事实。讨的这样一个结局,说来,实际是罪有应得。”
  “那日听闻贵府下人遇害的经过,又不止一人私下议论,说这世上有些公道,是等不来的。哪怕不抛去我出身王家的身份,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不是天理昭彰,连出家人都看不过去。”
  说到这里,她语气里多了些许急切:“我今日前来,既是希望两家的恩怨到此为止,也是想请殿下尽快通知那位道长速速离去。我长兄已经派人四处张贴画像,怕是拖延不得。”
  王居安:“事不宜迟,还请公主殿下早做决断。再晚些,只怕就来不及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徐采,也跟着出声:“城内恐怕很快就要戒严,依我看,若要送人出城,此刻便是最后时机。王家的人,说不定已经在前来泓峥馆的路上,不能再耽搁下去。”
  听徐采这么说,羽涅心下一沉,眼下确实不能再拖。
  形势急转直下,她与顾相执都清楚,此刻容不得半分犹豫。
  她立即起身,向王居安郑重颔首:“王娘子今日之情,我铭记在心。”
  对方这份在家族与是非公道间的抉择,分量不轻,她理应谨记。
  她马上转向顾相执,当机立断:“我们须得立刻护送崔道长出城,迟则生变。”这时候,她并没有忘了在王居安面前掩盖自己的身份。
  顾相执:“眼下守城门卫仍是羽林军值守,他们应当还未接到文书。既然如此,我来亲自护送崔道长出城。”
  羽涅:“你怎么突然带人出去?”
  “这个你不用操心,以巡查要贼为由就能解决。”最近他们御马监一直在抓萧成衍,他这么说是会降低令人怀疑的风险。
  而且羽林军与御史台并非同一系统,信息传递确有时间差,利用这个空档,是眼下最快也是最安全的方法。
  思忖片刻,羽涅心觉此计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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