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最终只怕,苦了沈道长……”
  宋蔼思绪至此,不由问起样土之事的后续进展,她担心琅羲既已应诏入宫,此事不知是否还能继续推行。
  羽涅示意她不必忧心,进而解释,昨夜琅羲与赵云甫深谈至很晚,她在御前已求得一个承诺,三州匪患未平之前,绝不入宫。
  有些话,琅羲没有藏着掖着,她对赵云甫言明,如果此时她受册入宫,天下人将如何看待他们这些出家人不说,在百姓眼中她为民请命之举,不过也成了博取名利的矫饰。
  虽说世间虚名,何足挂齿,但重要的是,修行之人渡世济人,本出尘心,一旦卷入恩荣,易招世谤,更损及天子圣明。
  她想暂缓婚仪,待匪患肃清,百姓得安,再论宫闱之事。
  如此,不但成全君王体面,亦守道心清净。
  唯有江山安稳百姓安居,才是真正可信托之重。
  此事越讨论下去,羽涅越觉得不能放任琅羲的决定来。
  “不行,我要去小院看看,当面劝说小师姐,不能让她进宫。”说着,她就要去换身衣服,打算往琅羲住的地方而去。
  宋蔼一把拦住了她,说以赵云甫的性格,琅羲所住的小院附近,恐怕已有御马监或者武卫营的人守着。
  这一刻起,琅羲的身份不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道家人。
  这会儿,恐怕礼部跟道录司的人都已往怀远去了。
  方外之人要成亲,首先要脱离道籍,这些需要道录司主持,礼部则要调查清她的身世。
  可这样一来,琅羲跟徐景仰订过亲的事,不就容易暴露?!
  事不宜迟,羽涅让宋蔼备好马车。
  宋蔼:“公主急匆匆是要去哪儿?”
  羽涅头也不回,翻着自己的衣物:“去武卫营,找徐直阁。”
  *
  泓峥馆距离武卫营在外城驻扎的地方,有一段距离。
  宋蔼先上前掏出令牌,跟营帐外的守卫交涉一番。
  得知她们是来找徐采,又知车上坐着的人是公主。
  那守卫脚步匆匆,立即进去禀报。
  没多大一会儿工夫,身着甲胄的徐采,略带倦容地从里面出来。
  羽涅并未下车,以她的身份让徐采站在马车跟前说话,那也绰绰有余。
  碍于有关琅羲的事太敏感,加上他们并非真正的公主与臣子的关系,她邀请他到车中一坐。
  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营帐附近,马车的门敞开着,其他人也不会多说闲话。
  徐采弯腰进了车内。
  他隐约猜到她的来意,不等她先开口问,他率先道:“阿羲与天子的事,我已知晓……”
  他坐得板正,神情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愤怒更多:“都怪我,如果当初我阻止她不去面圣,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出现。”
  见状,羽涅能理解他心中的懊悔,她又何尝不是。
  她嘴唇动了动:“事已至此,赵云甫的决定恐怕难以收回……小师姐要成为赵云甫的妃子,礼部按流程,会先查清小师姐的身世……”
  她紧迫地看向徐采:“到时查到她家,伯父伯母还不知建安发生了甚么,说漏她跟徐大哥有婚约的事,也说不准。这样一来,小师姐的处境会很危险。”
  往常遇见这种事情的徐采,相比羽涅的紧迫,神色很淡定。
  他道:“我大哥的事,我早已派人禀明沈伯父,沈伯母。并且让他们不要泄露半分跟我家有关系的事,沈伯父早年游走于官场,他明白其中利害,肯定能应付那帮人。”
  “只是……”
  一个隐患被解决,羽涅悄悄放下心来:“只是甚么?”
  徐采兀地握紧了膝盖上的双拳,抬眸看着她:“只是现在该如何让那个狗贼,放了阿羲。”
  他语气激动:“他已经杀了我哥,难道还要夺走我的阿羲?”
  羽涅愕然望着他,被他的言语震惊到。她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潜藏的意思。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震惊不已:“你、你一直喜欢……小师姐?”
  话说得太快,徐采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不该说的话。
  但既然已经暴露,他这会儿也懒得掩饰,偏过了头,说:“我一直喜欢她,从小就喜欢,可是……她只喜欢我哥。”
  “你怨她?”
  “我怎么会怨?我只是觉得自己出生得太迟了,要怨,只能怨时机不对。”
  言毕,车里的人,半晌谁都没说话。
  曾经那些她觉得疑惑的瞬间,顿时都有了解释。
  徐采明明一个不羁的人,在琅羲面前就跟个待摸的小狗一样。她原以为,他只是姐控,没想到是真喜欢姐。
  琅羲进宫的事,悬而未决。
  羽涅忍不住再次出声:“那小师姐进宫的事,我们还有其他办法么?”
  徐采回:“赵云甫让她入宫,是因为她长得像故去的程氏,我打听到,他还没登基时,东宫的宫女都是由他亲自挑选,眉眼、身形、说话的语气,这些里面有一样跟程氏相似的,都被他留下。”
  “以他对程氏爱而不得的执念,阿羲这次……”
  这没说完的话里,羽涅听出了里头的绝望。
  无论如何,赵云甫现在都是一国之君,他们现在要翻天,很难。
  她反复思忖,终于想出个法子:“赵云甫是瞧着小师姐这张脸,才想强占她的。那要是,这张脸不再像程氏了呢?”
  徐采一听,立刻明白她打的主意,劝她:“小院外全是御马监的人守着,阿羲吃饭、出门,哪一步都有赵云甫的人跟着。你最好别跟她有半分明面上的接触。”
  “况且……士族那边的人,已经在暗地里盯着你。”
  “士族的人…盯着我?”羽涅显然刚得知这个消息:“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徐采直言:“王司徒的女儿对我有意,我正好能从她那儿套出不少东西。”
  “他们为何盯着我?”她念头一转,反应过来:“是因为李幸的事?”
  “李幸?他们根本没打算管。”徐采否定得干脆:“他们盯着你,是因为桓恂。”
  “眼下你明面上是赵云甫的棋子,转头又要跟桓恂成亲,他们想抓住你的弱点,往后好拿捏你。你往后行事,要小心些。”
  正在羽涅沉思间,宋蔼忽地来报:“殿下,武卫营有要事要找徐直阁。”
  徐采眉头一蹙,与羽涅对视一眼:“我即刻去。”
  说完,他朝羽涅略一颔首,掀开帘子弯腰出了车厢。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羽涅静默片刻。
  他的提醒犹在耳畔,她心下沉沉。
  该说的事已经说完,她无心再留,于是让宋蔼调转马头,朝泓峥馆行去。
  一路上的热闹与繁华,她没有一点心思欣赏,满脑子都想着琅羲的事。
  马车到了门前,她从上头下来,站定的一瞬间,抬眸便见一人立于大门外。
  身形清瘦,官袍整肃。
  门口的人,听到声响回过头来,阴郁俊秀的脸庞上似有喜色。
  羽涅心头蓦地一紧,难得露出笑容上前:“顾相执,你何时回来的?”
  第127章 逾越的问题
  在离开建安去朔阳办事这段时间中,朝堂发生的事情,顾相执早有耳闻。
  羽涅与他同坐在咸柳轩内,二人靠着窗户,能够望见窗外的半堤湖。
  湖面水光粼粼,正午的阳光在水中撒下一撮耀眼的金粉,折射在栏杆上,也折射在她柔和的侧脸上。
  未感觉到他眼神的注视,她问起他在朔阳的事,可还顺利?
  她看向他的一刹那,他移开视线,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
  “中间虽经历了些波折,好在该完成的任务,没有耽搁。”
  他这么说着,心思却全然不在其中,不时暗中窥探着她脸上细微的变化。
  人心思的复杂程度,甚至会超过自身的把控。
  在听到她不久要与桓恂成亲时,他几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准确的词语,来形容那时的心情。
  唯一能肯定的是,那时的他,心情绝不是愉悦的,舒心的,令人振奋的。
  顾相执动了动袖袍里缠着绷带的手。
  那时他的反应是甚么样来着?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屋内被他一拳砸碎的佛像摆件。
  冲动,不够克制,这不是他会做的事,可当手上尖锐的伤口覆盖了内心的不快,他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但…这样对他而言,还不够。
  “我听说……”他道:“陛下替你跟桓恂指了婚?”
  此事已众所周知,羽涅对他知道这件事,并不足为奇。
  她盈盈一笑:“没曾想,这件事都已传到朔阳。”
  顾相执忍不住追问:“那你,心悦于他么?”
  或许明白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太过冒犯,惹得她不开心。
  他又接着补充:“我的意思是,这是一个女子的终生大事,要是你不愿,不要勉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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