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没错,有了这样的对比,李幸说的谎话便再也站不住脚。”
  “可我们要怎么给天子演示?”谢骋不禁提出关键问题。
  如何让赵云甫相信她的方法,谁又去给赵云甫言说,这又是一关键人选。
  “沈道长。”
  听桓恂说出琅羲的名字,羽涅看向他:“但小师姐是揭露这一案子的人,她说的话……天子会采纳么?”
  “她除了是原告,但她同时也是出家人。”
  桓恂说出这样做的理由:“世人皆知,道门中人精通丹鼎之术,深谙五行变化,对金石土木之性了如指掌。由她来演示这煅烧辨土之法,再合适不过。”
  “更重要的是,道家超脱尘世,不涉朝堂纷争。由她这样方外之人来阐释天地至理,反而更显公允。”
  谢骋恍然大悟:“借道家之名行验证之实,既避开了利益之嫌,又增添了此法之玄妙。”
  让能代表天地大道的道家人来说话,比任何人都要有力。
  羽涅听完,思量许久,觉得他言之有理。
  半晌过后,她颔了颔首:“如此,那我过一会儿便修书一封给小师姐,将此方法告知于她,听听她的意见。”
  几人先这么决定下来。
  做完这一切,羽涅不便久待,打算先回泓峥馆。
  见她要回去,桓恂留住了她,正要将另一件重要的事跟她说。
  但不等他说话,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嗓音:“圣旨到——”
  第124章 寥寥可数的亲昵
  这熟悉的声音,羽涅一瞬间就听出是冯常侍。
  她跟桓恂视线相碰在一起,他眼中的警惕跟她绷紧的神态交织在一起,互相已明了彼此的心思。
  桌案上的样土尚未收拾,如果被冯常侍瞧见,只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想被发现桌子上的东西,桓恂迅速向谢骋递了个眼色,指挥他速速将桌案上的样土收起来。
  桓恂欲向外迎去,背部的剧痛使得他脚步微滞,下颚线凌厉。
  几乎同时,羽涅伸手轻覆上他的手臂,掌心贴着他衣料下微硬的肌肉。
  她能隐约感受到他强忍疼痛时僵硬的反应。
  这是他们之间寥寥可数的亲昵接触。
  桓恂身形微顿,侧头看向她。
  “我来扶着你罢,你的伤,最好不要有大动作。”她说。
  他并未拒绝,刻意放缓了些脚步,好让身侧的她能更容易扶住自己。
  两人快步向外走去。
  行动间,他忍着背部伤口上针扎似的疼痛,借她的力道稳住身形,与她一同来到门外。
  日头正斜斜照射在屋檐上,投下形态各异的阴影,院子里的梨树上落着的几只黄鹂鸟,鸣叫不停。
  他二人刚踏出房门站定,便见冯常侍那张堆着笑的脸,从前方垂着绣金竹帘的游廊露了出来。
  他一手拿着拂尘,一手高举着明黄卷轴,身后两个小内侍各捧着个价值不菲的漆盒。
  隔着好几米远,冯常侍带着喜气的声音就先飘了过来:“桓少傅,陛下有旨,这里头可是天大的喜事!”
  听闻此言,他与她又互相对视一眼。
  桓恂强压下背部剧烈的痛楚,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略挑起眉梢:“‘大喜’,近来本官时运不济,何喜之有?”
  他话音虽淡,身旁的人心中已隐约浮起猜测,神情不由得紧绷起来。
  冯常侍目光从羽涅身上掠过,在她扶着桓恂的手上短暂一停,随即收回,喜笑颜开地回:“少傅莫急,旨意里写得明白。这等天大的喜事,岂容咱家轻易道破,还请二位先恭迎圣旨吧。”
  桓恂侧首看向身旁的羽涅。
  日光透过廊檐,映照在她微微低垂的睫毛上,将她侧脸衬托得柔和。
  这一次,她没有看他。
  他目光落在她扶着自己的手背上,胳膊上的触感告诉他,她在紧张。
  她细微的紧张落入他眼中,他心下微动。
  他虽不知这“喜事”究竟为何,却直觉与她相关。
  旨意已至,容不得他们多问。
  他强忍着背部阵阵刺疼,与她一同行礼。
  两人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交织在一起:
  “臣,接旨。”
  “臣妹接旨。”
  冯常侍看着他俩,庄重清了清嗓子,展开手中的圣旨,宣道:
  【门下:
  朕绍天明命,临驭兆庶。
  太子少傅、中书侍郎桓恂,年甫逾冠,风猷昭朗,侍东宫以忠谨,辅社稷以公心,朕素嘉之。
  公主顺和,婉顺秉德,令容夙著,有林下之风,具金枝之德,朕尤怜之。
  朕既为天下之主,亦念手足之情,愿见吾妹得托良人,贤才得配佳偶。
  今特诏赐婚,授尔驸马都尉,尚顺和公主。择吉日成礼,备六礼以迎。
  尔当感朕隆恩,此后益尽忠勤,辅弼东宫无怠,待公主当以同心同德,执巾栉以相谐,守德义以偕老。
  布告遐迩,咸使知闻。
  宣德元年八月十二日】
  诏毕,冯常侍将圣旨合上,双手递至桓恂面前:“少傅,此乃陛下亲笔朱批之诏,快些接了吧。”
  桓恂只觉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似重锤一样,砸的他脑袋发蒙,背部的刺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震颤压下大半。
  此时的他,甚至已感觉不到疼痛。
  “臣桓恂,领旨谢恩。”他出声应诏,嗓音较平日低沉沙哑:“陛下隆恩,臣万死难报。”
  冯常侍见他这副表情,脸上笑意更深了许多,却不是讨人厌的笑。
  须臾,他接过冯常侍递过来的卷轴,打开看了又看,他望着上头朱笔字迹,瞧了冯常侍一眼,接着,看向身旁的人。
  那眼神里,既有欣喜,也有一抹说不清的情愫。
  羽涅将这一切听得真切,脸颊霎时飞起红云,连耳尖都染上绯红的色泽,灼热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从未想过,冯常侍宣读这道赐婚的圣旨时,自己会与他并肩在一处。
  尴尬之余,一股惴惴不安的悸动悄然攫住了她的心。
  她手指在袖中绞紧,仿佛这般就能够按捺住胸腔里的忐忑。
  她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直到心跳稍缓,她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缓缓抬眼,直直对上了他的眼眸。
  那双她熟悉的,深沉的眼睛里,此刻并没有她所担忧的任何情绪,没有失望,没有半分欲要推拒的痕迹。
  有的只是一种幽深微光,仿若夜空下的漫天星斗。
  羽涅望着他眼底的沉静,心头那股七上八下的忐忑消弭了大半。
  冯常侍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重新堆起笑意,帮忙扶起桓恂道:“桓少傅与公主殿下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说罢,他转身对身后两个捧着漆盒的内侍示意:“陛下念及少傅辅佐东宫辛劳,又逢赐婚之喜,特备了些薄礼,还请少傅收下。”
  说着,他亲自上前,打开左侧内侍手中的漆盒。
  里面铺着的锦缎上放着一对羊脂玉璧,玉质温润,上面雕刻着喜相逢纹,一看便知是宫中珍品。
  旋即,他又打开另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匹金线缂丝,此布料极为昂贵,饶是那些王公大臣都不一定有。
  赵云甫赐给他这么昂贵的东西,恐怕也是有安抚之意。
  “这对玉璧全天下就这么一对儿,料子也是波斯进贡的,少傅见多识广,肯定知其千金难买,可见陛下对少傅之看重。”
  冯常侍笑着解释:“陛下还说了,少傅安心养伤,待到伤口愈合再备婚也不迟。”
  桓恂看着盒中的赏赐,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赵云甫又赐婚,又赐下这些东西,他已明了他的意思。
  他微微欠了欠身:“臣谢陛下体恤,陛下之恩,臣铭记于心。”
  他道:“陛下以兄长之身份,将顺和公主赐婚于本官,这不但是对我的信任,更是将公主的一生托付于我,这份恩宠与责任,重逾千斤。本官,一定不负陛下之所望。”
  冯常侍:“有大人这句话,陛下必然欣慰。咱家这就回宫复命,也好让陛下早些知晓二位接旨的喜讯。”
  说完这句话,他又躬身行了一礼,便带着内侍转身离去。
  目送着冯常侍一伙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桓恂收回视线,重新投向她。
  她望着他,怕站得太久,对他背上的伤不利,先扶着他进了房里。
  谢骋抱着从内侍手里接过的漆盒,跟着进了屋内,瞧出自家主子有话要说,他便将周围的守卫跟婢女都撤下,自己将盒子放在桌案上后,也跟着退了下去。
  转眼,只剩下他们二人。
  羽涅扶着他坐下,张了张嘴,想说些甚么,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化作一句极轻的话:“你背上的伤,方才接旨时,是不是又疼了?”
  桓恂仰眸看着她,她的眼睫长而密,瞳仁明而亮,他喉结微滚,哂笑了声:“背上的伤痛倒是不怎么疼,只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仍扶着自己臂弯的手上:“小娘子的手一直攥得很紧,抓的我手臂到有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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