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桓恂听罢,只是轻轻一笑:“是么。”
  随即,他说:“虽不知从何时开始,但我,从未将她视作盟友。”
  话音落,他忽然抬眼看向谢骋,嗓音微沉:“谢骋。”他这一声唤得郑重:“还记得我先前吩咐过你甚么吗?”
  在他发问下,谢骋蓦然想起在怀远时的那次谈话,以及自身曾立下的誓言。
  “属下记得。”谢骋恭敬回:“大人让属下向都督传达那句话,属下便传达哪句话,并继续寄送密信,以消解都督对您的担忧。”
  当谢骋得知桓恂早已清楚,严岳派自己来到他身边实为暗中监视之时,他内心的震惊难以言表。
  他从未想过,自己自以为隐秘的身份,早已被眼前之人看得通透。
  桓恂闭目缓声道:“记得就好。义父的顾虑,我都明白。只是有些事,他不知道,反而更能保全北崖军与玄策军的全局安稳。”
  他顿了顿,睁开眼时,眼底幽沉,扯了扯嘴角:“所以公主牵扯到士族一事,包括她私人的事,你半个字都不要向义父提及,明白么?”
  谢骋低头应道:“大人予属下有再生之恩,属下誓为大人效死。”
  “你若没有这份决心,我也不会将你继续留在身边。”说罢,他重新闭上了眼:“你能认清谁才是你真正该效忠的人,我很欣慰,退下罢。”
  “是。”谢骋未再逗留,抬眸望了他一眼后,随即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刹那,谢骋在门前静立了片刻。
  他定了定神,正欲转身离开,却见卢近侍脚步极快过来。
  谢骋主动迎上前:“卢近侍,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卢近侍飞快地扫了眼四周,确认吴婶不在附近,压低了声线凑近谢骋:“大人先前吩咐取的样土,底下人已经快马加鞭送回来了”
  “大人方才歇下,不如等他醒来再禀报。”
  卢近侍心想样土之事也不急在这一时,望了一眼桓恂的房门,于是暂且按下念头。
  两人正要一同往前院去,一回头,却见萧成衍脸色凝重而来。
  *
  从机衡府出来的羽涅未回到泓峥馆,而是一路转去了皇宫。
  摇晃的马车里,翠微对她突然转去宫中不甚明白:“公主这时候转去宫内,是要见何人?”
  羽涅思考少顷,说道:“见陛下。”
  赵云甫既然选择她做眼线,她就该扮演好一个关切陛下心忧的角色。如今他刚与李氏撕破脸,此刻宫中必然震动。她此时前去,正是表现关心和忠诚的最佳时机。
  她必须让赵云甫觉得,她这枚棋子忠心可嘉。
  念及此处,另一桩心事涌上她的心头。
  赵云甫让她做眼线一事,她至今未曾向桓恂透露半分。
  有些秘密,如果不在第一时间说出,它的可信度会急剧下跌,何况是在这样复杂的政治环境里。
  那日从宫中出来,她只是在马车中试探他有没有心上人,并非告诉他此事,便已失去了最佳机会。
  从史书上,桓恂乃为非常谨慎之人。他或许因为这样的事,与她心生芥蒂,担心那根“不信任”的刺会悄然扎下。
  这份缔结不久的同盟,于她而言太过珍贵,也太过脆弱。
  她能感受到他性情深处藏着的骄傲与锋芒。
  她若此时坦言,他那样的人,未必能坦然接受来自同盟的隐瞒,哪怕这隐瞒初衷并非恶意。
  她冒不起这个险,只能谨慎而为之。尤其,他已许下那般重的承诺之后,这份心意愈是滚烫,她便愈是输不起。
  眼前乱局不定,强敌环伺,任何一丝裂痕都可能被无限放大,导致满盘皆输。
  这秘密她只得盼着,待他日根基更稳,信任更为坚不可摧之时,再寻时机化解这份不得已的“期瞒”。
  第120章 肃清才是最好的办法
  一路到了东观阁。
  站在门口待命的冯常侍,望见翩然而来的羽涅,移步上去。
  这位皇帝身边的红人施了个礼,羽涅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近来见得冯常侍这几面,对方要客气很多。
  冯常侍压低了声音,生怕打扰到里头说话的人。
  “公主殿下怎来了,可有要事?”
  “说是要事倒也不算。”旋即,她将自己听闻三州匪患,天子将李幸下狱,她实在忧虑天子会被此事气到,才特意进宫一看。
  天子身边的红人,连皇后有时都要托他在赵云甫耳旁多说几句好话的宫内第一宦官,冯常侍属于甚么人都见过。
  他一眼就能看得出,谁在说真话,谁在说假话。
  他微微打量了下羽涅,回头朝阁内瞅了瞅。
  但见两扇漆红高门掩着,里头明显在商量重要的事。
  看着闭着的殿门,羽涅轻声问:“冯常侍,皇兄他…是在为李幸一事动怒?”
  冯常侍表情恭敬,行为又透出几分忧色:“哎哟,可真是让公主殿下您说着了,不过啊,陛下这会儿没发怒,但跟王司徒、陈中丞说的是李黄门一事无疑。”
  李幸一事,赵云甫并未安排任何士族相关人员插手。
  按照他惯常的风格,本该左右制衡,两方牵制。
  不至于如此明显地倾斜,至少也该让士族与另一方各派人手,以示公允。
  羽涅思及此处,心中疑窦顿生。
  赵云甫这般行事,难道就不惧引发士族的猜忌与不满?
  不待她说话,冯常侍左右瞥了一眼,确保无人能听见,这才凑近半步,在她耳边有所思道:“陛下要严办李黄门,殿下您也清楚,这李家是士族,陛下这么做,难保不会令有些人多想。雷霆之后,总得有个收梢不是?”
  这话羽涅听得通透,显然,赵云甫此刻正集中精力安抚其他士族。
  毕竟李幸之事闹得这般沸沸扬扬,其余几家士族难免会生出兔死狐悲的惶惶之感,担心下一个遭殃的便是自己。
  站在赵云甫的立场上,眼下最要紧的,正是彻底打消他们这份疑虑,稳住士族群体的人心,避免局面再生波澜。
  见她不说话,冯常侍以为她还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好心给她剖析:
  “陛下这是要告诉剩余几家,他的怒火针对的并非全部士族,而仅仅针对欺君罔上酿成大祸的李幸及其党羽。同时明确告诉他们不必恐慌,朝廷的稳定依然需要倚仗他们这些柱石之臣。”
  说完,冯常侍叹了口气:“如果这次李黄门所犯的罪坐实,那真是让人唏嘘啊。”
  羽涅闻言,心中暗想:普通百姓对李幸这样的人不了解也就罢了,他这样一个天子身边的人,还能对这些人的德行不清楚么。
  虽作如是想,她面上也随之浮现感慨之色,轻声附和:“谁说不是,皇兄如此器重李家,擢升李幸为给事黄门侍郎,更将赈灾重任托付于他。谁知他竟这般辜负皇兄的信任。”说到最后,她语气带着愤愤不平之意。
  一旁冯常侍夸她心中真替赵云甫着想,说自从早上事发,也没见其他人来问候一声。
  羽涅只是浅浅一笑:“冯常侍谬赞,陛下是我皇兄,见他动气伤身,我这做妹妹的,心里自然记挂。”
  冯常侍:“殿下与陛下兄妹情深,实在令人动容。陛下若是知晓殿下这般记挂着他,心里定然比甚么都欣慰。”
  话音刚落,面前沉重的殿门“吱呀”一声从内被打开。
  王昌与陈伯夏一前一后缓步而出。
  两人面色皆沉重不已,不见半分平日从容不迫的清谈之姿。
  走在前方的王司徒,眉头之间深纹紧紧皱着,看起来心事重重。紧随其后的御史中丞陈伯夏亦是愁眉苦脸,视线微微低垂。
  两人乍见候在门外的羽涅,皆是一怔,旋即迅速收敛神色,齐齐躬身行礼。
  “顺和公主万安。”
  羽涅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随即缓缓颔首,声音平稳:“王司徒,陈中丞,二位大人不必多礼。”
  打完招呼,另外两人维持着行礼的姿态。
  王司徒率先开口,恭声道:“臣等还有要事在身,不便打扰公主殿下,先行告退。”
  他们之间本就无话可说,表面客套即可。
  “公务繁巨,二位大人辛劳。”她得体地回:“我这刚好要进殿去探望皇兄,二位大人既有事,便先去忙罢。”
  “谢公主体恤。”
  二人再次齐齐一礼,目光低垂着往后退了两步,旋即转身沿着长廊离去。
  羽涅静立在原地,目送着那两道身影逐渐远去,原本平和的眸光悄然沉了下来。
  之前素来善于察言观色的她,没有从对方眼神里瞧出端倪。
  直到那两人彻底消失在长廊尽头的拐角,羽涅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侧过头,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身后的殿门。
  冯常侍恭立一旁,躬着身:“殿下快请进吧,陛下此刻说不定正盼着见您,也好陪他说几句家常,解解政务上的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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