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适才桓恂早已透过众人间的缝隙,瞥见了他的身影。
  对于他这几日没找自己,桓恂并没有去猜测其中缘由。
  不猜测的缘由倒也简单,他并不在意。
  不在意这位姓萧的皇室中人究竟作何想,更无意探究其态度冷暖。
  他这般疏离决绝,与朝堂立场利益纷争并无干系。
  仅仅因他姓萧。
  是萧道遵一母同胞的亲弟。
  这一桩,便已足够。
  可怜萧成衍并不知其中原因,所以他不明白,从一开始他以为只要他足够赤诚,就能交上桓恂这个朋友,是大错特错。
  他不知他兄长做的恶,酿成了怎样的悲剧。
  桓恂代严岳受罚的事,羽涅那日从宫中回来就已知晓。
  对此她心中并无疑虑,他是严岳义子,这个时代又讲究百善孝为先,若孝心能达到一定程度,甚至都能有官做。
  扇枕温衾、卧冰求鲤这样的故事背后,不正是因为至孝至极,才能被人举荐进入仕途。不过如果足够孝顺就能吃皇粮,难保有些人为了作秀,进而发展出“伪孝”,为了搏名声,多惊人的事都能做出来。
  但桓恂的所作所为,显然不是奔着做官去。
  而今他十八岁获得的地位,几乎是别人八十岁都不一定能达到的位置,装孝对他来说意义不大。
  在她看来,他真只是为了让他的义父少受些苦楚,甘愿牺牲自己。
  听萧成衍提起这个话题,她不难想起士族刁难他的事,遂探问:“那几家就这么打算放过你?”
  话这么说,但她不觉得事情会这么简单被解决。
  朝堂上的交锋,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伙儿人不狠狠撕下一块儿肉来,哪儿肯轻易罢休。
  桓恂的话,很快验证了她的猜想。
  他平静道:“北疆战事开始之前,义父堵上了他们进战场的路。我不过满足了他们的想法,答应让他们的人去北疆征战。”
  早些年世家这些人看不起军户,失了兵权上的优势。
  如今他们积极介入军务,分润军功,实则是想夺取兵权,弥补昔日因傲慢所付出的代价。
  一旦夺回兵权,他们在武力方面就不会再逊色低人一等。
  到那时,以严岳为首的势力,就再也没有跟他们叫板的优势。
  当初严岳极力阻止他们介入战场,也正是看穿了这一点,除了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互相使绊子,更多是对兵权之争的警觉。
  因而他才会不留余地,无论如何不让世家麾下的部曲进入北疆。
  “可你这样做,严都督会同意?”羽涅不认为先前态度强硬坚决反对士族介入军务的人,会轻易松口。
  他笑回:“义父目的是平定北疆,要是不让他让出指挥权,他当然会同意。”
  他口头这么说着,严岳像是后知后觉的那个人。
  事实上,这出戏早在严岳指挥失误的战报进建安时,就已确定。
  士族本就在不能涉足北疆的事上耿耿于怀,眼下战场出了事,他们定会大做文章,提出他们之前没能做到的事。
  依照律法,指挥失误而须承担责任的严岳,应交出统帅的权力。以他的地位,固然可以强硬反驳拒不放权。
  但让士族入场,本就是他与桓恂达成的共识,一个旨在做成令那几家麾下人马“有去无回”的局。
  桓恂表面三番五次不同意士族出兵的请求,直到在士族以严岳的过失加以威胁后,他才“勉强答应”。为了不显得刻意,连派他们去北疆这一条件,都并非由他主动提出,反而像是被形势所迫,步步退让的结果。
  在士族看来,此事结果更是你来我往之后艰难达成的条件。
  高、王、陈三家觉得自己的计划足够聪明。他们好不容易抓到严岳的把柄,怎么样都要达成自己先前没达成的目标。
  这对他们而言,是个绝佳拿回兵权优势的机会。
  既然这是他们想要的机会,那他们就顺水推舟,“不得已”作出让步。
  不过,这样的结果,对赵云甫而言,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皇帝虽乐于看到双方斗得你死我活,因为制衡之术本就是帝王术根本。
  派士族前往北疆,毫无疑问会消耗他们的实力,同时还能借此机会摸清这三家谁军事实力最强。
  但另一方面,这也会给朝廷带来一个令人担忧的隐患,要是士族伤亡惨重,那只剩下严岳一家独大,他苦心维持的平衡会被打破。
  可这已经不由得他决定,士族带来的政治压力需要出口,他只能防患于未然,派出心腹监军,并让御马监掌握粮草调配之权,以此牵制各方,让他们不能为所欲为。
  说是牵制各方,严岳受到的影响最小。
  赵云甫贵为皇帝,自然清楚这一点,但这是他目前能做出的最好决策。
  从他口中得知赵云甫让御马监的人负责粮草,羽涅想起还未从朔阳回来的顾相执。
  她好奇道:“顾相执也会去北疆?”
  桓恂回:“尚且不知,具体调配人员得过几日才清楚。”
  羽涅又问:“那李家呢,李幸家会不会也派人去?”
  未等桓恂出声,萧成衍抢先开口说:“李家根基不及其他三家,下一代更是男丁成年的更是只有李允升。”
  他撇了撇嘴:“这李允升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个会带兵打仗的。况且李家部曲没有多少人,陇西那地界多灾多难,他家麾下的部曲,只够保护他们家田地房屋。”
  部曲是世家大族才有的私人武装,这些人一般不单纯是私兵,同时兼顾佃户身份。日常护卫主家庄园田地,参与劳作,有时代表主家参与地方械斗,有需要时集结成兵,随主家出征。人员来源大多是耕农、被赦免的罪犯,外加世代相传下来的部曲。
  部曲此职世代相传,父父子子都逃不过这个身份。
  这些人只听从主家,不听从朝廷。
  这对朝廷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听闻李氏一脉不会去战场,羽涅的心稍稍放下。
  桓恂看她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自然明白她在想甚么,言道:“你放心,李家人一定会在你手上伏法。”
  提到此事,她不禁忧从心中来:“我没有这么乐观,而下我们连要找的人八字还没一撇,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我们想要的人。”
  萧成衍不知道他们说的所谓何事,于是问:“你们要找甚么人?”
  弹劾李家这样的事,在羽涅看来,告诉给萧成衍也无妨,以他的为人,她不认为他会走漏风声。
  于是她将灾害有猫腻一事,在确保门外没人能听见后,尽数向他吐露。
  她话音刚落,门外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响起谢骋禀报的声调:“大人,宋居令紧急求见。”
  第112章 踏过尸山血海
  一听是宋蔼在门外有急事求见。
  桓恂应了一声:“进。”
  在他说话的同时,羽涅先一步提裙匆匆往门外走去,和踏进门槛的宋蔼与谢骋撞了个正着。
  宋蔼先朝萧成衍跟桓恂火急火燎行了一礼,随即面色迫切又凝重地转向羽涅。
  她凑近她,压低声音:“公主,沈道长不见了。”
  “小师姐不见了?!”羽涅心猛然漏了一拍,惊异不已:“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徐直阁呢,他去找了没?”
  闻讯,宋蔼连忙将方才的情形与她道来。
  说她原想着去厨房为琅羲煮一壶新茶,她离开时分明见徐采也在屋内陪着,才安心离开。谁知等她端着茶水折返,屋中却没了琅羲身影,徐采人也不在屋子里。
  她四下寻找,见徐采站在门口正与一个俏丽的小娘子在交谈。见此,她上前向询问徐采琅羲的去向。
  徐采这才惊觉,琅羲在他离开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里,已消失不见。
  他二人当下霎时慌了神,连忙在周遭四处找人,最后循着痕迹查探,才发现琅羲从后院的侧门,独自一人离开,不知去向。
  宋蔼自责不已:“是奴婢失职,没有照顾好沈道长……”
  “现在不是说这些问题的时候,你且先在此等我一下。”一听琅羲不见,她心焦如焚,又知责怪无用,止住了宋蔼话头。
  她正欲转身入内,向桓恂说明这突发状况,自己不得不要先行离去找人。
  跟着她出来的萧成衍,捕捉到了她脸上露出的燃眉之急,上前一步探询:“萋萋神色如此焦急,究竟出了何事?”
  她没有隐瞒,向萧成衍说了琅羲失踪的事,但故意没提她失踪的原因有一半跟徐景仰有关系。
  她自己的事倒是无妨,但是琅羲的私事她不会轻易透露,只会说一些明面上众所周知的。
  譬如琅羲跟阿悔的关系。这一点,萧成衍早知道的。
  她道:“我师姐这样独自离去,恐怕是报了其他想法。她已知小师兄死于系权柄之恶,此去怕是存了死志,要为小师兄雪恨,我必须立刻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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