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徐采摇了摇头,眉宇间忧虑不已。
  阿悔的死,打乱了他所有计划。
  他不敢想,等琅羲到了徐州,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被骗了,再折回建安时,要如何承受这接二连三的重击。
  “估计……她还得两三天才能回来。”
  “阿悔的事,我想还是先瞒着她,等她回来了再说。”
  他顿了顿,沙哑道:“我怕她一下子知道太多,会……会撑不住。”
  羽涅听着这话,心像是在滴血,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该怎么去跟师姐说?怎么去跟师叔说?
  还有刘婶,她总把阿悔当亲孩子疼,她又该如何开口?
  要怎样交代,是因为她不够谨慎,才害得小师兄魂断他乡。
  “公主殿下。”梅年从前院跑了过来,向众人行了个礼:“殓者说,小殓仪式快要开始,请诸位过去。”
  阿悔就她一个亲属,这样的仪式得由她来。
  羽涅应下,换了身素净的白衣。
  办丧事已是出格,加上昨晚的事,她现在这样的身份,已不能再做其他,丧服要是穿上,那就是整个皇室的事。
  桓恂等人跟着她一起到了灵堂处。
  羽涅缓步走近那张停灵的板榻,微微倾身。衾被之下,阿悔面容苍白,眉眼舒展,真像只是睡着一般。
  宋蔼在一旁低声道:“奴婢知阿悔道长是道家出身,所以寻来道家法衣给他换上,想着合他身份。”
  羽涅伸出手,快要触到他冰凉的颊边时,却猛地滞在半空,喉间发紧,呼吸涩痛。
  桓恂静立在门边,目光沉沉落在她发颤的脊背上,双手攥了攥。
  她终于握住木床上人僵硬冰冷的手,刺骨的寒意和痛苦一寸一寸,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
  巨大的悲恸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窒息。
  昨天的种种不断在她脑海中轮番冲击着她。
  赵元则、李允升、王封袩等无耻阴狠的笑脸,皇帝、太后权衡利弊后的冷漠,还有那些在场却默不作声的、衣冠楚楚的王公大臣。
  这些面孔扭曲着,旋转着,最终都化作一股噬骨的恨意,从五脏六腑一直灼烧着。
  她回想起怀远……
  想起在塞北楼遇见的小乞丐。
  想起过去何仁之、赵书淮等人做的恶。
  想起琅羲说徐景仰,若没有策试、武举等两项举措,寒门子弟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只能困在属官的微末职位上,或是被打发到偏远之地当个小县官,终其一生碌碌无为。
  连她们沈家,也是被士族构陷,才落得家道中落。
  她想到在李府门前被无辜杀死的老妪,以及被强取豪夺的瞿家娘子。
  建安乃是皇都,连天子脚下都这般光景,可想而知四方州郡的平民百姓正过着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
  她自以为没有通天本领,不过是想凭着几分微末伎俩,护住身边人,也护住自己,在这乱世里苟全性命。
  她改不了既定的结局,更拗不过碾轧一切的历史洪流。
  但……
  但一个世道,如果人命要分三六九等。
  贵人的命金贵如珠玉,草芥的命轻贱如尘埃。
  如果这建安,只是士族的建安,那这样的世道,留着又有何用?
  倒不如索性掀了它,管它身后是滔天巨浪还是万丈深渊,至少落得个干净。
  士族不仁,那就掀了士族。
  没有权势,那就创造权势。
  遇水架桥,遇山开路。
  她偏不信,这群盘踞云端的蛀虫,能永世嚣张。
  她要将所有欺凌弱小,视他人为蝼蚁,罔顾他人性命的人,全部都,一个不留的,赶尽杀绝!
  她要王法,能刑上所有人!
  她凝视阿悔仿佛沉睡的脸,泪水一次次模糊她的视线,心中悔恨。
  如果她能早些站出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出现。
  站在她身边的宋蔼又轻声补充:“道家丧仪的法器也已备齐,经幡、三清铃皆依制陈列,只待公主示下吉时……”
  她久久未言,灵堂里静得让人心颤。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脸,声音很轻:
  “有劳居令,请方相氏随殓者入内。”
  “送我小师兄,入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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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抱歉啊各位友,我第一次设置防盗章,出了些问题,我刚刚改成最低比例,时间是一小时的,要是还有啥问题直接评论区扣我就好,大家就畅所欲言
  第99章 谢骋归来
  灵堂前白烛晃动,天色昏沉。
  玄衣朱裳、面戴黄金面具的方相氏执戈扬盾,持三清铃踏步驱方良。
  若不是阿悔出身道家,这场仪式里,原是用不上三清铃这些物件。
  在方相氏以戈击四隅时,桓恂、顾相执、徐采以及萧成衍,抬起包裹着尸体的被子动作轻缓将尸身移入棺中。
  方相氏放下戈盾,取过白米一勺勺往阿悔嘴中灌去,余下最后一些空隙时,他将羽涅让人备好的玉器放了进去。
  按照规制,这是逾矩,普通百姓进行“饭含”之礼,只能放五谷跟铜钱。
  但她并不在乎。
  仪式的最后方相氏用捻具蘸清水,擦拭着阿悔的眼睛、耳朵,诵着望他早登东极列仙班的吉祥话。
  待重新为尸体整理好遗容,羽涅椎心饮泣,失神上前,将一道亲手所书的符箓放入棺中。
  曾经在怀远时,他们陪着崔妙常去做法事。
  那时她不会写往生符,是他一笔一画教她运笔。
  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用他亲手传授的笔法,送他往生。
  最终,在方相氏一声“封棺”里,沉重棺木缓缓合拢。
  她几次扑倒在棺木上,死死不肯离开。
  宋蔼几人拉着她,劝道:“公主,使不得……眼泪不能落在逝者身上,更不能滴入棺内。否则,阿悔道长会走不安心,魂魄难安啊……”
  这句劝解的话使她瞬间怔住,一种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取着她。
  是啊,她怎能因自己的不舍,让他难安?
  想到此处,她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渺无边际的空茫感迅速吞噬了她。
  她挣扎的力气顷刻间,泄尽了,哭声哽咽在喉咙,泪水干涸在脸上。
  她站在原地,仿佛抽走了所有魂魄。
  桓恂松开扯着她的手,能清晰看到她睫毛上沾的泪水。
  她的泪水滴落在他手背上,他垂眸望着那滴泪水,心被烫得发疼。
  入殓结束。
  她跪坐在灵前,眼神冥茫望着白皑皑的灵堂。
  翠微红着眼圈,边陪伴着她,边跟隋恩一起烧纸。
  顾相吩咐梅年去寻一块上好的墓地。
  说完后,他望着梅年离去的背影,终究还是不放心,决意亲自去查验。
  灵堂前,羽涅想起远离建安的琅羲。
  怀远跟建安之间路途太过遥远,崔妙常跟刘婶哪怕骑上再快的马也赶不来见阿悔最后一面。
  羽涅跟徐采商量,要将阿悔的尸体多保存几天,好让身为师姐的琅羲回来时能见到他这个师弟最后一面。
  徐采望着她,思绪繁杂。
  徐州到建安,快马加鞭也得十日路程,这十日光阴,对一具失去生气的躯体而言,实在太过漫长。
  如何保存尸体,徐采自打前两天开始,便在琢磨保存之法。
  而今他兄长徐景仰的尸身,还停放在他暗中购置的那处僻静宅邸里已经整整四天,即便用厚冰层层围裹,昨夜他去查看时,鼻尖还是钻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尸臭。
  这样留下去不是办法,他等不到他父母来。
  眼下只能火化。
  得罪了当朝天子,他兄长连入土为安都是奢望,更别提立坟。
  他在意外得知阿悔出事时,已暗中吩咐心腹,只待夜深人静时将兄长火化,把骨灰装入瓦罐藏起来,等将来有机会再送回故乡安葬。
  他在武卫营的差事,全靠着亲自执法才勉强保住职位。
  若是这差事没了,离了皇宫,他还如何给冤死惨死的兄长报仇。
  想到此处,他转眸看了眼棺木,道:“还是让阿悔按时入土为安罢,再多冰块也无法延长等到琅羲回来。”
  听着徐采的话,她想过用水银或者食盐延缓尸体腐烂的速度,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这样违背他们这个时代的思想,这样会被视作受到侮辱。
  就算她想动用自身会的东西,也不能这样做。
  萧成衍似是想给她出主意,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桓恂静立在一旁,昨夜被雨水打湿的衣袍这会儿已经彻底干了,只是衣料上还残留着些许雨渍的痕迹。
  今日他得去宫中一趟。
  昨晚发生的那桩事,宫里那位定然有话要跟他说。
  这场谈话,于他而言大概能猜到几分,无非是虚与委蛇的试探,但明知如此,他也得去演好这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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