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可御马监是谁的人?是天子亲掌的势力,满朝皆知。
  对方怎敢在这样要紧的事上动手脚?
  一旦被查出来,皇帝雷霆震怒之下,抄家灭族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们难道就不怕?
  她终究只猜到其一,不知其二。
  这看似冒险的举措,不过是高家摆到明面上的阳谋。
  他们就是要用这一步棋,试探皇帝的底线与心意。
  高家自北邺开国起就功勋卓著,太祖父曾位列三公,死后更是获殊荣葬于皇陵之侧,家族门楣世代光耀。
  如今的高司空高俦继承家族爵位不说,更身兼太子太师一职,其女入宫为贵妃,三个儿子中两人在地方担任要职,家族势力盘根错节。
  先前先帝实行的策试跟武举,提拔寒门,以对抗士族一事,已触怒士族。但先帝每一件事,每一个政策都走的合情合理,他们想反抗,也找不到合适的由头,师出无名,只能将不快压在心中。
  新帝身为太子时,就看透了这一点。他自知压不住这些老臣,意图缓和与士族间的关系,安顿好内部,在他登基后,主动废止了策试与武举。
  但他联姻大阙汗国之举,却引发了高家的忧虑。
  高家家风向来张扬,却也并非无谋之辈。
  身为司空的高俦心里清楚一件事,古往今来,攘外必先安内。
  新帝一上来就自剪羽翼,断了寒门的路,很难说不是在刻意麻痹他们这些士族的神经。待到他日荡平西北、一统天下,这位新帝未必会容忍他们高家这样的士族在朝廷中呼风唤雨,届时恐怕便轮到他们上断头台。
  休屠汗国蠢蠢欲动,南殷萧道遵又心怀野心,柔然及其他部落更是连年遭灾。新帝虽再三保证,称只是想趁这些异族部落虚弱之际一举平定西北,若错过此番机会,等到南殷真的举兵北伐,北邺必将腹背受敌,陷入危急被动的境地。
  高俦自然明白新帝所言非虚,可一旦让他达成平定西北的目标,这位与先帝秉持着同样心思的新帝,谁又敢保证不会秋后算账,拿他们士族开刀?
  于高家而言,这天下姓赵还是姓萧并无太大差别。
  辅佐哪一任皇帝不是辅佐?他们只求能保住家族的百年基业与荣华富贵,绝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承诺冒半分风险。
  所以,他们必须试一试,试探这位新帝是否真如他所言那般,“甘于与诸卿同甘共苦,永不相负”。
  猜不透高家更深层用意,但羽涅知晓,顾相执估计会陷入危险之中。
  她正要问梅年,他们御马监可有何对策,隋恩急匆匆跑了过来。
  他朝她行了个礼,说道:“殿下,武卫营直阁将军徐采,正在门外头求见。”
  一听到徐采的名字,羽涅压下心中忧思,惊异问:“徐采?他怎来我?”
  她跟徐采见过,也说过话。
  可眼下她身份不同,要是被徐采撞见,他一个没忍住叫出她的真实名字怎么办?
  不过,于私而言,她倒真是想见徐采。
  来到建安已有些时日,她连一封书信都未曾寄给琅羲他们。
  这般杳无音信失踪这么久,他们心里怕是早已急得如火烧一般,日夜悬心难安。
  隋恩道:“徐直阁说,他奉广宁王殿下命令,有东西交给您。”
  不曾想徐采竟跟萧成衍认识。
  这样一来,她也没了拒绝的托词,只能见机行事。
  秉着想让徐采捎封书信给琅羲、阿悔他们的心思,她对隋恩道:“如此,那请徐直阁往咸柳轩一坐罢。”
  领了命,隋恩快步往外头而去。
  要见徐采,她心中又悬着顾相执的事,她只能对一旁的梅年嘱咐:“要是你家大人有事,记得速速来禀报我。”
  他救过她一命,她总不能坐视不管。
  梅年回应后,她领着翠微往咸柳轩走去。
  此时的琅羲与阿悔,已先她一步在轩中静候。
  饶是素来性子平和的阿悔,此刻也按捺不住,在轩内踱来踱去,面上满是焦灼。琅羲更是坐立难安,几番起身又坐下,目光不住投向院中。
  羽涅身后只跟着翠微与隋恩,她不喜欢太多人跟着。这又是在馆中,她也出不了甚么事。
  还未进入庭院,遥遥望见那两道熟悉身影时,羽涅忽然屏住呼吸,像是不敢相信似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慢了下来。
  “殿下,您怎么了?”翠微察觉她异样,轻声问。
  “翠微……”她望着前方,语气带着几分怔忡,眼眶泛红,喉咙微哑:“让门口守着的人,先都退下。”
  “公主……”翠微虽面露不解,但见她目光始终胶着于轩中坐的人,红着眼圈的模样,终究没再多问,只挥了挥手,屏退了其余守卫,以及等着侍候的婢子。
  待周遭人陆续走远,羽涅的脚步渐渐快了起来,行至庭院中央时,索性提着裙摆小跑起来。
  琅羲与阿悔见状,也早已快步迎向门口。
  三人在咸柳轩门外相会,羽涅张开双臂,一把将两人紧紧拥入怀中,语调带着哽咽的颤意,喃喃道:“小师姐、小师兄,我好想你们……”
  她把脸埋在两人肩头,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皂角香与淡淡的药草气,也不管徐采跟翠微在,眼泪止不住往外流,哪怕哭的妆容都有些花了也不在意。
  她不承想,琅羲跟阿悔能找到她,更没成想他们会出现在此处。
  他们看起来瘦了些,想来这一路定是风餐露宿,没少奔波劳顿。
  念及此处,强烈的愧疚瞬间攫取住了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道:“对不起……都怪我,非要去陇道买硝石,才会被人劫到这儿来,害得你们跑这么远找我……”
  她道着歉,琅羲却只是顺着她的背,声音温和地说:“说甚么对不起,看到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
  “我跟阿悔,还有师叔、刘嫂他们,这些日子不知多担心你,就怕你在路上遇到匪盗出事……还好…还好我们萋萋平安无事。”
  听闻这话,羽涅看向二人,泪眼婆娑,边哭边吸着鼻子:“师叔她从岭南回去了?”
  琅羲“嗯”了声。
  “她…她没有骂我?不生我的气么?”她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阿悔替她擦了擦眼泪,比划着回她:
  “师父是责怪萋萋乱跑,说要我们俩带你回去,好好罚你,让你下次不敢再贸然行事。”
  “但她终究还是担心你的安危,她怕你出事,无法跟去世的叶师伯交代。”
  阿悔口中的“叶师伯”,正是捡她回灵宝观的老观主,她的师父。
  他安慰她:“萋萋别哭,你一哭,眼睛不是爱肿,到时你又要想着消肿,多麻烦。”
  “笑一个吧。”阿悔比着:“这段时间你不在观中,听不见你的声音,我跟琅羲总觉少些甚么,整夜整夜睡不着。”
  他们三人从未有过这般长久的分离。这些年来,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成为彼此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仿佛连血脉都交融在了一处。
  羽涅听他这么说,心中更加难受。
  听到他的话,扯出一个笑来,正要言语。
  外头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萋萋……”
  第89章 娶她
  那声音无需分辨,昂扬里裹着轻快,好似跃动的风。
  除了萧成衍,不会再有其他人。
  羽涅回眸,视线撞进那抹熟悉的身影里。
  见真是萧成衍来了,她目光落在徐采身上。
  她虽未识破徐采的话是托词,心头却有了几分别的猜测。
  若真是萧成衍遣他来,又何苦转眼亲自现身?
  隐隐猜到背后原因,她脑子转得极快,片刻便有了应对的法子。
  眼见萧成衍越走越近,琅羲与阿悔敛了神色,周身紧绷着,几乎是本能地想将她护在身后。
  他们两个道家人士,本是馆中从未露过面的生客,萧成衍见了定会问讯,他们怕无端给她惹来麻烦。
  她先朝身后几人递去一个安抚的眼色,又握了握琅羲与阿悔的手,再次用眼神示意他们宽心。
  随即抹了抹眼泪,回身迎上前去。
  萧成衍心思不算敏锐,可眼前人那双泛红的眼眶,纵是刻意遮掩,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心口骤然一紧,好像被狠狠拧了一把,他不由得加快脚步疾步向前:
  “萋萋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怎的哭了?”
  刚理完馆中账本跟着过来的宋蔼也是一怔,望着眼前情景,一时满脸茫然。
  她正要向翠微询问究竟,羽涅用帕子将眼角残余的泪痕拭净,抬眼对萧成衍解释:
  “是从前在朔阳曾对我有恩的故友寻来了。他们先前一直在外游历,近日才到建安。我们许久未见,方才重逢,一时情难自已,才忍不住落了泪。”
  萧成衍目光在她泛红的眼尾凝了凝,又扫过她身后的琅羲二人,以及徐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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