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羽涅笑得莞尔:“咱们才见面,姐姐为何要一直道歉?”
  此话一出,赵华若跟赵华姝二人,心中皆是一震。
  不如赵华若随机应变得快,赵华姝愣神之际,前者已想出了由头。
  她凑近羽涅,笑着打哈哈:“这不是咱们华姝姐姐为人太过柔软,她这个人啊,平日里最重礼数规矩,但凡有一星半点不妥帖,就总觉着自己没做好事,心生愧疚。”
  此话说得滴水不漏,羽涅没发觉任何不对。
  她会意,顺着话头接道:“姐姐真是生的一颗玲珑心。”她转而,目光投向赵华姝:“姐姐若再这样苛求自己,叫我这样没心没肺的越发惭愧了。”
  赵华若也跟着一起,劝眼前人不要再苛责自己。
  二人对视间,赵华姝明白她的意思,最终颔首。
  今日来泓峥馆之前,作为妹妹的赵华若再三叮嘱她,千万不要因为那件事,在羽涅面前表现得惭愧无地,左右人都是为了自己。
  她只是不想被天子嫁往塞外,成为一个政治筹码,跟牺牲品。
  可她……从未想害其他人。
  但和亲之事,事关重大,总要有人顶上来。
  宫中嫡系一脉能嫁的公主,独独她们三个。
  羯族使臣倨傲,非天子近支不娶,旁支宗女连被考虑的资格都没有。
  起初,皇帝属意静和公主赵华姝。
  谁知诏书才下不到两日,身为和亲公主的赵华姝突发恶疾,咳血不止。太医诊后称其肝郁血热,短时间内,恐难以彻底治愈。皇帝担心她在路上出事,只得撤了谕令,毕竟嫁一个病弱公主过去,反倒像存心折辱羯族。
  唯一剩下的赵华若,其母族势大。皇帝连诏令都未下,次日朝会,位列三公的司徒以“先帝幼女不宜远嫁”上谏。提议皇帝,另选他人。
  说是提议,其中威胁更多。
  一下瞬间陷入无人可选的地步,和亲事关重大,天子整夜难眠。
  天子能想起数年无人过问的赵华晏,宗正寺功不可没,拟定和亲人选,本就是宗正寺主导,皇帝拥有最终决定权。
  宗正寺卿某日从御马监那里出来后,终于有了新的公主人选,并上呈于皇帝。
  皇帝原本看不上赵华晏出身,可他无人再选,只能抬高赵华晏待遇,最终下诏,封顺和赵华晏为顺和公主,和亲羯族。
  这连环因果,仿佛蝶翼振翅以致烈风千里,赵华晏最终成了“最佳”人选。
  她无权无势,无人可依,她是这场博弈里,最好的祭品。
  赵华姝虽逃脱了被嫁往苦寒之地的命运,但对被牵连到赵华晏,她仍觉心神不安。
  今日来不过是简单拜谒,她与华若并未久坐。
  离开之时,她从手腕退下原是一对的翡翠七宝琉璃镯子。
  本是成对的物件,此刻却将其中一只递向羽涅,言道:“初次相见,总该送妹妹些体己东西才是。”
  她顺势牵过羽涅的手,将冰凉温润的玉镯放在她手心:“这原是母亲所赐,今日赠给妹妹,权当是我的一点补偿。”
  羽涅连忙缩手推辞:“这可使不得。姐姐来时已带了许多物件,我怎好再收这样贵重的东西?”
  赵华姝态度难得执拗,硬给她戴上:“妹妹莫要推辞,再推辞,便是因为昨日之事怪罪于我。”
  羽涅见她态度坚决,知道再推辞反倒显得生分,只得依言收下,郑重道了谢。
  三人约了改日再相聚后,她目送着华若、华姝二人马车走远。
  迎着日光,她瞧着腕间的镯子,心中一暖,顿时想到了远在怀远的琅羲跟阿悔。
  她暗暗想,赵华晏能有这样贴心的姊妹,实在是件幸事。
  就像她能遇到琅羲他们一样幸运。
  这么说来,如今成了“赵华晏”的自己,岂不是拥有了双份幸运?前能得遇琅羲阿悔众人,后又能碰上眼前这些真诚待她的人。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轻笑起来。
  翠微的声音从旁传来:“殿下在笑甚么?”
  羽涅放下手腕,一时忘乎所以,背着手往里走,音调无比轻快:“笑我大约是这天底下,最幸运的人。”
  第61章 太迟了些
  按制行这拜谒之礼,从昨天华姝她们离开开始,泓峥馆更多是门庭冷落。
  四品以下官员无资格登门,饶是如此,除却桓恂等与赵华姝一行人,馆中统共也只来了三四拨人。
  从三品的官员来得零零散散,四品官更是只一两个露过面。至于那些紫袍玉带的朝廷重臣,士族亲王,一个人影也不曾见着。
  不过这里面,有几个二品以上的大员,及个别宗亲,递了告病的帖子,贺礼却一份不落地送来。
  羽涅知朝中风云诡谲,但不知其已经暗流汹涌到何种地步。
  自从新帝听从士族的话,取消策试,将寒门上升的通道在此掐断。
  而今朝堂上势力泾渭分明,首先是跟天子站在同一条战线的保皇派,多是新帝潜邸旧臣、新兴外戚,以及寒门士子。这几类人中,除了军户出身的严岳,其余皆依附皇权,主张“乾纲独断”,誓要将世家势力连根拔起。
  其次是想要继续祖上荣光,与天子共分天下的门阀士族,这些簪缨世族掌控着六成以上的州郡官职,这也是朝政多年被他们掌控在手中的原因。
  可见先帝在位时,能将“策试”对士族不利的政策颁布下去,进行了何等政治博弈和权谋手段。
  最后自然是观望龙虎争斗的中立派,这些多是地方豪强与没落宗室。他们既不敢违逆皇权,又忌惮世家势力,终日如履薄冰,属于谁都不敢得罪。
  虽不知朝中明争暗斗到哪一步,羽涅隐隐约约能觉察到,这几位递了礼的,远比那些不来的人,更在意皇帝的想法。
  没人来,她也没落个清静。
  缘由赵华晏自幼长在国寺,无人教她,言行举止虽也有些公主仪态,但与宫中贵女仍差了不少。如今既要担起和亲重任,自然少不得一番严苛调教。
  为了不丢皇家颜面,使她更像一个合格的公主。宋蔼领着几位女官,从早到晚督导着她,教她学习皇室礼仪,从日常举止、言行、姿态,乃至对羯族宗教敬拜礼节,无一不是反复锤炼。
  要比翠微在回建安路上教她的,繁杂太多。
  单是学习步态,她就学了半天。就是这样也算教得慢的,碍于她肩膀上的箭伤,宋蔼她们手上还是留情不少。
  她不知顾相执怎么跟近身伺候她的人说的,反正人人对她的伤都毫无惊讶,也未曾禀告宫中,一天三次药膏抹着,倒是恢复不少。
  宋蔼告诉她,用了这药膏,日后也不会留疤。
  宋蔼她们是留情,但一天下来,夜深人静瘫在榻上时,她两条腿仍然酸胀得连翻身都扯着小腿肚子疼。
  泓峥馆守卫森严,里面外面要处都是御马监的白直卫在执勤。
  到了深夜,更有披甲执戟的身影在廊庑间来回巡视,她屏着气在寝殿窥伺许久,想摸一个合适的时间点,将白直卫的巡逻时间点摸透了,寻个空当溜出去,去机衡府一趟。
  她望着屋外来来往往的巡逻人员,忍不住在心里把顾相执骂了几百遍。
  嘴里念叨着:“好个没良心的顾相执,你倒好,袖子一甩优哉游哉回家去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铜墙铁壁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得绞尽脑汁给自己寻条活路……”
  她絮絮叨叨着发泄着心中郁气,没有在殿中守夜的翠微揉着朦胧的睡眼,走到她身后,出声道;“公主,这深更半夜的,您不歇息,站在这儿瞧什么呢?”
  翠微突如其来出声,吓了她一跳,回身拍着胸口道:“我以为是谁,翠微…你吓死我了。”
  翠微见状慌忙欠身,声音里带着歉疚:“奴婢该死,惊扰了公主,公主恕罪。”
  羽涅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没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言语暂落,她重新透过门缝,望了眼巡逻的士兵,随后走到殿中的案前坐下。
  翠微瞧着她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惆怅,分明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正欲开口探问,却见她从案几上取了两只茶杯,提起茶壶倒了两杯清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
  翠微一怔,接下茶水。
  见她如此模样,羽涅笑着安抚她:“翠微,往后只有你我二人时,不必再把我当作甚么公主。我本就不是真的顺和公主,你我之间,并无高低之分,我们是平等的。”
  “平等……”翠微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中正琢磨着其中意味。
  羽涅话锋一转,语气郑重了几分:“翠微,你我既已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有件事,我确实该告诉你。”
  难得她露出这样认真的神色,翠微跟着正色起来:“奴婢先前便说过,从今往后,殿下是奴婢真正的主子。您有任何吩咐,尽管直言便是。”
  有了她这话,羽涅暖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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