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便是个人,都可看出这些人的轻慢不屑。
他们手执麈尾,衣袍华贵,玉冠生辉,却连正眼都不愿瞧她一眼。
倒是真想叫人,揍他们一顿。羽涅心想,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瞧见没,这就是他们说的‘金枝玉叶’?”不知是哪个世家子讥笑了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在场每个人都听见。
“嘘——好歹是陛下亲封的公主。”
“不过是个打小在佛堂祈福的丫头,一个婢女生的也配称公主?”
“她这样细胳膊细腿的,听说那羯族首领五十岁了茹毛饮血……”又是一声不怀好意的笑声:“她能经得住塞外风沙么?”
“…………”
刺耳的议论如蝇虫嗡鸣,一字不漏地钻进冯常侍的耳朵。他额角渗出细汗,面色愈发僵硬,目光在诸位权贵之间游移不定,却终究不敢出声。
这些刻薄的言论,立于一旁的顾相执,自然也是听了个清楚。
他眸光微敛,不动声色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向舆论中心的那道身影。
却见处于舆论的中心的某人,一动不动,仍静静站着,保持着一个公主应有的姿态。
翠微自然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悄悄扯了扯羽涅衣袖:“公主……公主……”
“啊……”羽涅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您怎的发呆了?”
羽涅四下无人般跟翠微二人闲谈:“你不知道,这步摇好重,压得我头疼。”
她哪儿带过这么重的东西,又不能失了礼仪,抬手摘掉。
翠微一愣,她的反应,出乎她意料之外。
一旁的冯常侍也是惊讶不已,正要开口说两句话,羽涅颇难为情道:“呃……内使,这下能继续进城了么?”
她不知冯常侍职位,想了半天找了一个笼统的称呼。
见她不计较这些,冯常侍如获大赦:“当然当然……这都快日中,泓峥馆早就备好午膳等您,我请顾少监继续引路。”
“那好,有劳内使。”
说罢,她搭着翠微的手踏上玉辇。
织锦鞋履刚踏上脚蹬,忽又收住,羽涅回身望向那群高高在上亲王士族们,一双美眸盈盈笑道:“诸位说了这许多话,想必口干得很。但本宫舟车劳顿身体乏了,若还有未尽之言,泓峥馆地方宽敞。到时,本宫命翠微给诸位上杯凉茶,搭个台子,你们好好说道说道。”
说罢,她退回鸾驾。
站在车辇前的顾相执,听完这番言语,冷峻的面容纹丝未动。
他单手按在佩刀上,利落翻身跨上马背,手中马鞭凌空一甩。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道旁那群脸色难看的权贵,只沉声道:“起驾。”
队伍在短暂的停顿后重新启程,雅乐再度响起。
百姓们夹道而立,经过适才的沉寂,人群中重新漾起各种声浪。
“有点儿意思。”待车辇行至过萧成衍面前,他忽然低语。
赵云抟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不解侧首:“甚么有点意思?”
萧成衍毫不避讳地回:“我说你这位皇妹,颇有些意思。”
赵云抟尚未品出话中深意,身旁人已一夹马腹,随着队伍扬长而去。
长长的迎驾队伍转过两条长街,折向西南。
行至建安城最繁华的重月楼前,楼上笙歌鼎沸,酒香混着脂粉气扑面而来。
阁楼上假寐的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惊扰清梦,不悦蹙起眉头。
瞧见他眉头微皱,一旁奉茶的舞姬见状,柔声细语道:“这是顺和公主回朝的仪仗。听说这位殿下于朔阳为国祈福多年,今日回都,满朝文武,以及亲王士族都去迎驾了。”
顺和这封号,于他而言,不算陌生。
皇帝从宗室子女挑选和亲的人选时,他正侍立在侧。
舞姬见他神色冷淡,故意打趣道:“据说那公主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姿容绝世,郎君贵为太子少傅兼中书侍郎,怎不去凑个热闹?”
桓恂双目未睁:“你想去?”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让舞姬一颤,慌忙低头:“是奴多嘴。”
锦榻上的人不再言语,只抬手挥了挥。
舞姬会意,屏息敛衽,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楼阁内外的乐声交织成一片喧嚣,扰得他睡意全无。
桓恂蹙眉起身,吓得其余正在轻歌曼舞的舞姬乐师都停了下来。
他一把推开雕花漆窗,楼下车马骈阗,鼓乐齐鸣。
长街之上,旌旗招展,仪仗凛凛,声势赫奕。
在众多人马簇拥之中,那顶朱红鎏金的凤辇格外醒目。
恰逢一阵清风吹拂而过,掀起薄如蝉翼的纱幔。
居高临下的他,正好瞧见那抹覆着面纱低垂的侧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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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张写的我好艰难,查资料查了半天,但是收获了一本很好的关于制香的书[星星眼]
第55章 棋子之一
只瞥见小半张脸,下巴尖尖的,侧颜隐在暗处,瞧不真切。
桓恂懒洋洋扫了一眼,犹如嚼蜡般移开视线。
打马从重月楼下经过的萧成衍,忽见雕花窗棂边立着一道熟悉身影,勒紧缰绳,马匹在原地踏了几个碎步。
他抬手挥动,提高的声调直往楼上飘去:“桓兄……”
常年在塞外,在皇都,桓恂没有几个能记得的人,萧成衍算是其中一个。
二人虽不算熟稔,萧成衍稍微年长,对年纪轻轻战功显著的桓恂,非常敬佩,从心底想要跟他结交。在他从怀远回到皇都任职时,全建安城,最高兴的人莫过于萧成衍。
萧成衍经常去机衡府串门闲谈,但桓恂对他没有那么热络,始终冷冷淡淡。
萧成衍对此不以为意,总觉得他这位太子少傅是顾忌朝堂风议,才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自古以来,为君者最忌讳朝臣与皇室宗亲交往过密,而他身份确实特殊。
他的母亲是太皇太后最疼爱的次女长乐公主,与先帝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当年长乐公主与南殷皇太子在两国交好之际相识,二人一见倾心,两情相悦。在两国使臣的见证下,这段姻缘被传为佳话。作为两国联姻的象征,公主诞下的长子萧成遵后,立即被立为了皇太孙。
谁曾想红颜薄命,长乐公主在诞下他不久后染上肺痨,药石无医,香消玉殒。
太皇太后得知噩耗后悲痛欲绝,又听闻襁褓中的外孙体弱染上咳疾,更是忧心如焚担心他与他母亲得上一样的病。
此等境况下,太皇太后以南殷气候潮湿阴冷,最易诱发肺疾。同时又让大臣修书一封过去,说自己年事已高,别无他求,只望能亲自照料外孙,以慰次女长乐在天之灵。
经过两国使臣反复商议,最终以次子交给外家抚养无伤国本,以及北邺太医署擅长治疗肺疾为由,将萧成衍接到北邺调养。南殷太子痛失爱妻,心情积郁,随即应允。
谁知这一别就是十余年,萧成衍早已从那个瘦弱的婴孩,长成了一个即将加冠的少年郎。
赵云抟见他要去重月楼那边,急忙一把拽住他衣袖:“你又要去找那桓恂,我说的话你怎半点听不进去?天子将他召回都城,你真不明白其中深意?”
萧成衍朗声大笑:“人质嘛。我自然知晓,朝中不都这样传。他是天子的人质,我是臣工口中的‘质子’,这般说来,岂不是同病相怜,我俩正该把酒言欢,惺惺相惜才是。”
“荒唐”赵云抟对他的言论大有驳斥:“你与他怎能相提并论?他不过是个军户出身的武夫,你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室贵胄。”
“军户又如何。”萧成衍浑不在意:“他无家族可依,全凭一身本事挣得今日功名。这般踔绝之能,难道不更令人钦佩?”
“可……”赵云抟还想说甚么。
萧成衍抬手按在他肩膀上,说道:“云抟对我的好,我全知晓。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我跟他不论政事,只是结交个朋友。”
说罢,他叮嘱他:“我去找桓兄喝杯酒,你先回府去,改日咱去拜会拜会你的皇妹。”
赵云抟一个“成”字刚出口,只见萧成衍纵身跃起。他也不走大门,靴尖在马鞍处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衣袍翻飞间,人已飞身掠上重月楼二楼,单手在窗棂上一撑,矫健的身影便消失在窗口。
人都不见,赵云抟说再多也无意义,他望着那空荡荡的窗口,摇头苦笑了下,旋即离去。
桓恂早在二人说话时已回到案前,执壶斟了杯茶。
听见窗边皂靴落地的脚步声,他不过略抬了抬眼皮,手中茶盏纹丝未动,又浅啜一口。
萧成衍大步流星地闯进来,一点都不客气双腿盘坐到案前,夺过桓恂手中的白瓷盏,凑到鼻尖一嗅,揶揄他:“满城皆知重月楼的琼花玉酿乃是一绝,桓兄来了酒楼却还喝着这清汤寡水,桓兄真是个奇人。”
桓恂不紧不慢又取了一只新茶盏,提壶又给自己重倒了杯:“广宁王殿下说笑,奇人不敢当,酒喝多误事,这重月楼的仙酿虽好,奈何下官案头还堆着各府奏章,还等着我去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