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守在后门的禁军背对着他。
  就在他距离门口只剩三五步时,一名禁军闻声转身,厉声道:“那个小和尚,站住!”
  无相脚步一停,抱紧怀中衣物。
  房中羽涅等人瞬间屏气敛息,心悬到了嗓子眼。
  那禁军走到无相跟前站定,瞥了瞥他抱着的袍子:“你可知道我等正在庙中查找逆贼,你不在前院待着,抱着衣物鬼鬼祟祟作甚?”
  “阿弥陀佛。”无相双手合十,眉眼低垂间不见半分慌乱:“小僧奉师父之命,到后院整理厢房,此事在前院的少监大人也知,小僧适才跟大人还打过招呼呢。”
  禁军眯眼打量着这个不及他胸口高的小和尚,又狐疑望向羽涅等人藏身的漆黑厢房。
  黑暗中,几人无声对视着,羽涅手心不免浸出一层冷汗。
  正待他欲上前看时,马厩处突然传来同僚的喝问:“这都是谁的马?”
  被马厩方向的声响吸引,这禁军盯着眼前漆黑的房子看了半晌,才又转向无相说:“收拾厢房不点蜡烛,你这小和尚挺会偷懒。”
  “施主明鉴。”无相垂首合十,“实在是厢房蜡烛耗尽……”
  “少啰唆!”禁军不耐烦地挥手:“去忙你的吧,莫要生事!”说罢大步流星走向原位。
  无相低眉顺目,不忘行礼,接着抱着僧袍快步进了厢房。
  房内,羽涅他们自然也听到了马厩的响动。
  她自忖肯定是他们的马引起了注意。
  这御马监虽名义上是为朝廷饲育良驹的衙门,但自前先帝开始,便渐渐执掌起皇室宗亲护卫之责,后面更培养出“白直卫”这等精锐。
  如今养马虽是御马监职能中的一小部分,但论起相马之术,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马的习性。
  寺庙中的马自然跟寺庙里的人熟,他们那三匹马,不会像庙中的马一样听口令行事。
  方才定是在马厩中显出异样,或是听见暗号未应,抑或者嗅到生人气味嘶鸣。
  这般细微处,落在寻常人眼里或许不觉有异,却逃不过御马监这些人的眼睛。
  想到此处,她后背已渗出冷汗。一旦僧人说不出那三匹马的来历,定会引起御马监这些鹰犬,将寺庙翻个底朝天也说不准。
  送身边二人离开已刻不容缓。
  他们没时间再耽误下去。
  待无相推门进来,羽涅反手合上木门,一把将他拉到僻静处,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询问:“小师父,寺中可有什么地方能避人耳目?要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离开的那种。”
  无相左思右想少顷:“密道倒是没有,但佛经里说迷人口说,智者心行,施主们何不看看眼前?”
  “看眼前?”羽涅不解。
  别说她不解,连赵华晏跟聂兰亭都没听明白。
  “生路就在脚下。”无相答。
  “脚下?!”其余三人一脸震惊。
  无相开口道:“若我是三位,马匹既已被发现,御马监必会锁死寺庙。但倘若有人强攻突围,引追兵离寺,另外两人依旧藏于此处,至少可解开僵局。”
  这倒真是路在脚下了,跑么不就是。
  无相接着道:“师父说最危险处最安全。施主们此刻正如惊弓之鸟,不如反者道之动。”
  “反者道之动?”聂兰亭道:“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小师父这意思,是要我们反其道而行之?”
  无相稚声道:“正是此理。”
  这简短一句,倒是提醒了羽涅。
  她眸光一凝,若要助聂兰亭与赵华晏彻底摆脱御马监的追捕,单是寻常的脱身之计怕是不够。
  她垂眸深思,在原地来回走动着。
  有顷后,她脑海中,逐渐有了念头。
  只有直接失踪,或者让对方以为他们已死,这样似乎才可行。
  她停下脚步,朝无相问道:“要是待在你们寺中,还有没有机会出城?”
  “回禀施主,办法自然有。”无相回答:“几日后甘州大醮,寺中僧众皆要出城诵经。届时随行香客如云,靖远又商旅更仆难数,队伍中多一两个人,想来也不会惹人注目。”
  “但,前提是,得让众人知晓,你等已从庙中逃了出去。”
  说是众人,实际上指的就是御马监。
  羽涅思忖,只要她能做到让这些人误以为赵、聂两人消失,后面的事自然可行。
  既有了出城法子,她顷刻开始实行自己的计划。
  她目光转向其余二人,神色慎重:“事不宜迟,二位,我倒有一个办法,可甩开御马监的追兵。”
  闻言,赵华晏道:“甚么方法?”
  *
  马厩外,几名白直卫禁军手持火把,将两匹黑马,一匹红棕马团团围住,盘查着带他们来看马的僧人。
  僧人不知这几匹马的主人姓甚名谁,只回说是三位带着胡须的郎君。
  三个男子出现,跟他们追查的对象显然不符合。
  其中一个高颧骨的禁军,思索着要不要将这一发现报告给他们少监。
  白日里逃了要犯,已是重罪,如今这三名陌生男子虽与追捕目标不符,却也不敢轻易放过。
  可若贸然上报,少监之为人性情阴郁,稍有差池,轻则鞭笞,重则革职查办。
  他环顾左右,同僚们皆面露迟疑,似是都不敢前去冒险。
  正当他们犹豫间,空中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紧接着全都栽倒在地。
  羽涅几人从墙角的阴影处走出,一刻不敢耽搁,找上各自的马。
  门口的守卫不知发生何事,三匹马气势汹汹朝他们而来。
  有人想拔刀制止,但都被跑在最前头的聂兰亭挥剑打倒。
  三匹马一个接一个从后门跃出,朝着东边街上而去。
  一白直卫高喊:“来人啊,顺和公主在这里!”
  羽涅一边跑,一边将瓶子里的改良版蒙汗药倒了个干净,这是她专程用来在路上防身所用,没想到这下全用完了。
  前头大雄宝殿前,听到响动的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空荡的长街上,三匹马并头而行。
  羽涅压低声音,语速急促却字字清晰:
  “待会儿到了安宁渡口,你二人随我登船。待追兵逼近时,趁其不备你们便跃入河中。我独自驾船前行引开追兵,烧了船后,我再潜游折返。追兵定然以为我等已葬身河底,到时我们便在寺庙会合。届时等到大醮之日,我等再出城去永登。”
  假意为逃命冒险渡河,再造成沉船溺亡假象,实际暗自返回寺庙,再等出城之日到来。
  这便是她的计划,其中每一环都不能有所失误。
  眼下他们已无更好的办法。
  幸好他们三人不惧水,好歹可以拼一拼。
  跟随他们的追兵声势浩大,分明全城兵力都往这边来了。
  身后火光冲天,羽涅他们头也不回,疾行如风,直奔安定渡口而去。
  安宁渡口扼守祖厉河要冲,本是南下甘州的捷径。此刻渡口处想必早已布下重兵,好在她身上还留有斑蝥粉,可当作武器。
  眼看渡口近在咫尺,守备的禁军已然列阵,拿着长枪向他们冲来。
  见状,羽涅拔开塞子,倒出里头的粉末。
  此斑蝥粉跟当初在塞北楼给何尘劳撒的那款有所不同,见效极快。
  粉末随风飘散的刹那,冲在最前的禁军突然身形一滞。
  只见他们丢开长枪,疯狂抓挠着裸露的皮肤,转眼间便滚作一团。
  少了阻碍,三人疾步冲上码头,麻利地解开系船的绳索。
  羽涅率先跃上船板,聂兰亭紧随其后,一把将赵华晏拉了上来。
  岸上火光渐近,追兵的呼喝声已清晰可闻。
  羽涅跟聂兰亭二人拼命划着桨,水声混着远处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在夜色中显得惊心动魄。
  眼见时机差不多,羽涅让他们先跳船。
  赵华晏仍不放心,急道:“小道长一人真的可行么?”
  “可行可行,我水性好着呢,倒是娘子不会游水,你们不要离岸太远,不然很难再游回去。”她语速极快:“快走!再耽搁谁都走不成!”
  状况紧急,他们不能多说。
  聂兰亭紧紧扣着赵华晏的手臂,朝她道:“道长小心,此等大恩,我等没齿难忘。”
  羽涅扫视岸边,只见黑压压的官兵已列阵围堵。
  她沉声道:“聂郎君与娘子务必小心。”
  “嗯。”聂兰亭低应一声,攥紧赵华晏手腕,二人借着船身遮挡,悄无声息滑入河中。
  水波微漾,转瞬便没了踪迹。
  目送他们游远,船板上只剩羽涅一人,她抄起长橹奋力划动。
  眼见船离岸越来越远,不时有箭镞朝她射来,钉入船身发出闷响。
  她一边躲避,一边趁机拿出水燃散,倒在面向岸边的河水之中。
  水面猝然燃起火,连带着船一并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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