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山道不比官道,崎岖不平,马背上的羽涅随着颠簸摇摇晃晃,紧攥着缰绳稳住身子:“就我一人。”
  商人闻言瞪圆了眼睛,不由得重新打量她:“可是了不得,听道长口音应是定州那边人士,而道长年纪又不大,你一个小女娃竟敢千里迢迢一人跑去陇道,当真是好胆量。”
  承蒙夸赞,她知自己这是没办法,如若能练出硝石,也不必跑这么远。
  她这不是胆子大,纯粹是被逼无奈。
  只是旁人既这般称赞,总要客气几句。她不好意思道:“大哥过誉了,我这也是被迫不得已。”
  防止对方顺着再向下询问,她朝身后的商队望了眼,声调好奇:“大哥这是运了甚么要去吐火罗卖?”
  “奥,就是一些茶叶跟瓷器,外加一些丝织品。”商人没有隐瞒地回。
  运这些物件去异域买卖,羽涅并不陌生,可以说得上熟悉。
  毕竟九年义务教育里都写了,丝绸之路哪个中国人不知道。
  “您是从建安来的?”她随意跟身边人扯着闲,这过盘山的路还长,要让她一直不聊天,她会难受。
  没人知道,在来的路上,她已经跟笼子里的雪奴说了一路,说得她口都干了。
  商人跟她并行着:“我等从朔阳而来,距离建安倒也不远。”
  朔阳,北邺的副都。
  她听琅羲讲起过,二十多年前高宗力排众议,执意将都城迁往建安。
  自那以后,朔阳虽顶着“副都”的名头,实则早已风光不再。如今除了这个虚名,朔阳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连往日的繁华也消磨殆尽了。
  “朔阳?朔阳好啊,我倒一直想去朔阳,奈何没有机会,听说朔阳清炖小牛肉乃是一绝,不知何时才能一饱口福。”她语调听起来甚是可惜。
  商人慷慨回她:“咱们商队带了卤好的酱牛肉,口感虽比不上现做的。小岛很脏若是不嫌弃,等会儿搭伙做午饭,也来品尝品尝。”
  “能吃到朔阳递到的牛肉,我还有甚么嫌弃不嫌弃的,这是我的福分啊。”她嘴甜说话中听,听得商人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开怀大笑。
  笑完后,商人问起她的来历:“小道长来自定州哪里?”
  对自己的来处,羽涅没甚么好隐瞒,她如实到来。
  商人见她谈吐直爽,聊得愈发投机,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两人说说笑笑,倒让这崎岖的山路显得没那么漫长难熬。
  快到中午时,他们找了块平坦宽敞的地方,支了个火堆,开始做午饭。
  商队里有厨艺好的,已经开始倒腾着切菜。
  总不能吃白食,羽涅拴好自己的小红马,让它在原地吃草,又给笼子里的雪奴喂了胡萝卜,则跟着去帮忙。
  她利落将铁链系在挂釜上,用三根木棍交叉搭起一个稳固的三角支架,随后把釜链往上一挂,稳稳当当。
  旁边一个伙计手脚麻利搬来石块,在釜底围起一片用来烧火的地方,防止柴火漏出去。
  知道由于下雨,山里的柴必定全都潮了,难以点着。
  商队从客栈出来前,找店家买了些干柴火驮着,为的就是怕晌午做饭没柴用。
  原本羽涅想着,要是真没干柴,她要不要将那遇水则燃的水燃散拿出来,这会子看来也用不着。
  点好火,她烧着火,拭目而观了下眼前的人马。
  这支商队统共八人,多是二十出头的男子,个个精壮结实。赶车的、牵马的、押货的各司其职。
  但唯有一人身影纤细,身上的粗布衣衫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脸上沾着脏污,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眉骨斜划至脸颊。
  羽涅不由多看了两眼,只见那瘦小的身影正蹲在一棵老树下,小心翼翼给同行人胳膊上的伤口涂着药膏。
  她知道这个时候用的多半是金疮药。
  好歹要在人这儿吃饭,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跟旁边往挂釜里添水的大哥说了声,自己去拿样东西,很快就回来。
  说罢,她起身走到七八米外的行笈前,打开箱子翻找了番,从里头拿出了个浅红色的瓶子。
  她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小哥,移步过去。
  对方感到头上一片阴影落下,抬头看去,羽涅娇俏的脸上盈盈一笑,弯腰道:“叨扰,我看你们在给胳膊上擦药。”
  说着,她将手里的瓶子递了过去:“这是我家祖传的消毒药,涂药膏前先抹点这个,效果会好很多,伤会好得更快。”
  但见这“小哥”虽带着疤痕,却掩不住一副好相貌,肌肤如玉,唇若点朱,尤其是一双凤眼顾盼生辉,倒比寻常女儿家还要秀气几分。
  不如说是,真像个女儿家。
  羽涅未曾想对方生的这般好看,一时看得怔住。
  “小哥”对面长相俊朗的男子,眼神颇有戒备,伸出胳膊将身边人往后一护,说出的话有那么些不近人情:“我们不需要。”
  语气真是强硬。羽涅心中念叨了句,最终倒没往心里去,只以为是大哥护着小弟。
  她晃了晃手中的药瓶,嘴角笑意不减:“这药清理伤口最是灵验,不容易感染破伤风。”
  男子面容太有威严,她不自觉地缩回了想要伸出的手,转而拉起“小哥”的手,塞进他手中:“这药你就拿去吧,不用跟我客气。这一路我得跟贵商队结伴而行至出了盘山,路上少不了互相照应。”
  谁知那男子竟一把夺过药瓶,硬生生塞回她手里:“说了不要就是不要,道长请收回。”力道之大,险些让她没接住。
  羽涅怔在原地,捧着被退回的药瓶,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她还没见过这样的人。
  “兰亭……”“小哥”一声轻唤,这位名为“兰亭”的男子,应时闭口不言,跟被顺了毛的老虎一样。
  “小哥”瞥向身旁男子,分明带着几分无奈,随即起身略带愧疚,朝着羽涅道:“我家哥哥性情莽撞,行事难免急躁,怠慢冒犯了道长,望道长不要记挂在心上。”
  这“小哥”说话轻声慢语,要是不看对方装扮,羽涅真会将其当作女子。
  羽涅摆了摆手,言道:“无碍无碍,你家哥哥谨慎是应该的,毕竟药这东西,也不能乱用。”
  没想到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也不好意思再强送,只能道:“这药你们要是想用,到时找我来拿就好。”
  “那我就不打扰了,我还得帮忙做饭去。”说罢,她干笑了两声,抬脚离去。
  走着走着,她总觉有地方不对。
  不是叫“兰亭”,到跟她说话时,怎就成了“哥哥”?
  越想越觉得哪里奇怪,羽涅不由得回头瞧了一眼。
  这不偷看不要紧,一偷看吓了她一跳。
  老树荫下,背对着羽涅的“小哥”忽然被兰亭握住手腕。只见兰亭指尖轻抬,不着痕迹抚过对方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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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医药世家
  古有断袖之好一说。
  羽涅虽自认是个文科渣子,但这点儿老祖宗的逸闻琐事,好赖她还是听说过。
  她虽尊重一切取向,但那“小哥”说话的声调儿,总让她觉得不像是少年该有的嗓音。
  子竞与阿悔,这二人都是未曾加冠的少年郎,年龄上跟着“小哥”看起来小不了多少,言谈举止却迥然不同。
  纵使古今风俗迥异,少年人的形貌声音终归有迹可循。
  同样是少年模样,那“小哥”言行,要比子竞等说话轻声细语多了,不像个干劳力的粗人,倒像是待字闺中的小女郎。
  思索了半天,她终于知道“不对”的地方在哪里:这哪儿是兄弟情深,这分明不是情侣么!
  兴许是偷看被发现了,那兰亭眼神凌厉地瞪了她一眼。
  偷窥终究有违道德,本就是她理亏在先。
  被这么一瞪,她也只能含歉一笑,悻悻走开。
  方才一路跟她闲谈的商队老板,将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全看在眼里。
  待她回到火堆前接着烧火时,老板走了过来,安慰她道:“小道长别往心里去,那聂兰亭就这臭脾气,对谁都凶神恶煞的样子,除了他身边那位小郎君,他谁的账都不买。”
  羽涅随手拿了根拨动柴火的木棍,浑不在意回:“我大人有大量,定不会跟他计较。”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她向来很会夸奖自己。
  不过想起适才递药瓶时,她意外碰到那“小哥”的手心,所感受到的触感。
  那是一双肌肤娇嫩似嫩豆腐样的手,白的犹如武夏窑烧制出来的白瓷玉。
  加上商队老板最后两句话,她不禁疑惑询问:“不是说当老板的,最不喜不好管教的伙计。那人脾气既然不好,大哥怎还雇佣他来干活?”
  “嗐……”商队领头的一副“你有所不知”的表情:“他俩哪儿是我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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