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如此情况下,她只能将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语又咽回肚子里,在无数个深夜里独自望着窗外的月色发呆。
  直到她再也忍不住这些有关大家未来命运的困扰,有回跟随刘婶进城赶集,路过一个算命摊子跟前,她跟算命的说了这一切,说十年多后,天下会陷入浩劫之中,怀远也会成为各路人马争夺之地。
  她该怎么说服大家搬离怀远,逃过这场劫数?
  算命的在端详了她一遍又一遍后,最后送了她句:“哪儿来的小孩搁这儿发疯,一边凉快去。”
  自此之后,经过上面几回袒露,她便不再提起有关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来,默默背地每日开始研磨起硝石,为即将到来的乱世悄悄积攒着火药,以及其他一些可以保命的东西。
  前几日送子竞的那些水燃散、夜荧粉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她慢慢琢磨出来的。
  在她的话刚问出口后,琅羲没有说出任何让她担忧的话,仅仅只是说:“师姐相信你说的。”
  听闻此言,羽涅怔忡半晌,惊讶得合不拢嘴。
  她一把回抓住琅羲的手,舍然大喜:“师姐说的是真的?!”
  琅羲莞尔笑着,替她调整好耳边的发带:“师姐骗你做甚么。”
  “可师姐不觉,我说得很天方夜谭么?”她追问。
  但见琅羲拍了拍她的手背,起身望着庭院中的阑风长雨,怅然道:“自我幼时,父亲因弹劾太师高肴私吞农户田产,证据确凿却反遭构陷。朝廷不过轻飘飘罚了高家几两俸银,倒将我父亲革职遣返。”
  琅羲说:“皇权不能摆脱臣子的影响,这个王朝迟早会被吞噬。而今朝堂还是四大门阀说了算,各方势力又对北邺虎视眈眈,东面的休屠汗国、羯族、古羌以及南面的南殷国,哪一个停止过对北邺的侵扰。”
  “南殷最近些年是消停了些,可统一天下是每个君王的梦,萧王室从来不会甘愿分水而治,战争迟早会到来。天下大乱,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回头看向也跟着站起的羽涅,温和道:“萋萋你从小就聪慧,你说下一个年号是‘宣德’,谢护卫在形成与我们闲谈几句时,正好说到后天便要公布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之事,年号正好是‘宣德’。”
  “想来……这定然不是巧合。”她走到羽涅面前:“况且,你还弄出来了那么多,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拿皂角跟草木灰混着做出了能洗衣用的香胰子,又调制出了孔雀蓝,以及用黑醋与石灰石灭火……”
  “萋萋你会这么多,说的自然不是在唬我。”她诚挚望着她:“所以我相信你说的。”
  羽涅蓦然眼睛一红,眼前顿时蒙上一层水雾。她向来不爱掉泪,可谁让她来到这一世也倒霉,依旧是个容易泪失禁的体质。
  她正要说话,岂料她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响,阿悔从里头提着兔子笼出来。
  二人皆没料到他也在,羽涅惊讶问:“小师兄何时去的我房中?”
  阿悔移步到她俩跟前,抬手比划:“师姐来时我就在了,你忘了我跟你说要去喂兔子,你还‘嗯’了声。”
  大概是刚才她想事情太投入,答应了却没印象。
  阿悔接着比:“你俩说的,我可都听见了。我知道偷听不好,但保证下不为例。”
  他目光转向羽涅:“只是小师兄想跟你说,师姐相信你说的,我也相信。”
  听着这话,羽涅嘴角一瞥,险些哭了出来。
  她望着另外二人:“你们这么宠我,我以后可真的恃宠而骄了。”
  琅羲与阿悔相视一眼,皆是一笑。
  琅羲开口道:“你是我们的小师妹,不宠你,还会宠谁?”
  羽涅含笑静静望着他们俩,如果不是在灵宝观,不是遇见他们。
  或许这里,对她而言,仍旧不会有归属感。
  院中风雨如晦,她忽然张开双臂,将二人脖颈一勾,故作娇嗔:“当然还是我啦,我是你们听话乖巧的小师妹嘛。”
  言语暂顿后,她又撒娇亲昵挨着他俩说:“所以呀…日后我要做了不该做的,小师兄、小师姐一定要轻饶我啊。”
  第45章 新路径
  预防针这活计,还是得提前打好。
  省得回来被批斗得更厉害。
  她偷偷摸摸先为自己讨个“免死金牌”,想待她从建安回来之后好歹用得着。
  论脑瓜子灵活程度,羽涅从不觉自己是拖后腿那一个。
  平时最会耍小聪明的,也非她莫属。
  临行前一晚,她收拾好要带的路引,防身用的斑蝥粉,及两三件换的衣物,还有几样治疗跌打损伤的,一股脑全放到了藤条编织的行笈里。
  仔细核对一遍,才躺在床上安然睡去。
  或许是生平第一次出远门,虽知此去陇道山高水远,沿途少不了豺狼当道、险隘重重,可这些却丝毫未能消减她心头那股子雀跃劲儿。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多次,愣是合不着眼,只得仰躺着,静静等待出发的时辰到来。
  结果等着等着,她一不留神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从梦中睁眼,外头的天已蒙蒙亮了。
  隔窗户看见窗外的天色,吓得羽涅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快速收拾了一番,将自己写的书信放在桌案上,她拎起行笈悄悄打开卧房门,左右瞧了瞧。
  万幸琅羲与阿悔等还没起床,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蹑手蹑脚沿着廊下来到耳房门口,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探听了会儿。
  见里头没有其他动静,她暗暗吐出一口气。
  她知阿悔听觉极其敏锐,脚步放得更轻了些,行动也更加小心翼翼。
  轻手屏息地从他房门不远处的墙壁上取下挂着的蓑衣,转身跟个偷食儿的小小狐狸似的来到外门前,踮起脚尖取下大门上的门闩,悄无声息抬脚朝门外走去。
  谁知她顾得了其一,忘了其二,只注意脚上跟手上的动作,却忘了自己背上还背着东西。
  她前脚刚迈出门槛,由于门缝没有留出足够的宽度,后脚背上的行笈“哐镗”一声撞到了门沿上。
  她吓得浑身一激灵,魂儿都快飞了,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呼吸停滞,不敢再有其他动作。
  亏得风雨声足够大,天公帮了她一个大忙。
  住在耳房的阿悔,没听见她弄出的响动。
  见阿悔没被惊醒,她不敢耽搁,赶紧轻手轻脚合上大门。绕到马厩后,麻利解开她那匹红棕小马的缰绳,披好蓑衣,脚踩马镫上到马背上。
  大雨之中,坐在马上的她,依依不舍望着笼罩在迷蒙山雾里的灵宝观。
  遽然心头生出一阵从未有过的离愁,明明用不了多久,她就会从陇道带着一马车硝石回来,却莫名觉得像是永别。
  许是初离故土的游子心绪作祟,今朝乍别,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家,总是兴奋又留恋不舍。
  她在雨中伫立着,这样看了多半刻后才调转马头。
  马蹄声渐远,羽涅忍不住一步三回头,看了又看,直到灵宝观彻底隐没在雨雾之中,她才驱马远奔而去。
  *
  远处层峦叠嶂,马背上,羽涅轻哼着小调,神态恣意。
  陇道位于怀远镇以南,两地相距足有一千一百余里。此去需先经甘州、肃州、凉州三地,再取道金城郡,过临洮城,方能抵达。
  若是寻常赶路,少说也得走上十来日光景。快马加鞭,才能缩短行进路程。
  但羽涅骑的小红马不是专程用于急行千里的马,她只能走得比平常速度更迅疾些。
  她自道观出发,已马不停蹄地赶了大半日路程。
  途中仅用随身携带的清水和干粮果腹,稍作休整后,便又策马扬鞭,继续向南疾驰而去。
  不知天公是不是为了助她大业早成,自她离开怀远地界往甘州去时,雨势渐渐转弱,化作了细密雨丝,最终停止。
  没了雨势的阻力,马蹄声也轻快了些。
  她一路疾驰着,一刻不停。
  因着连日阴雨,天黑的比往日早。
  眼见天色渐沉,担心再走下去赶晚上到不了甘州,加上马累了一天,该到了休息时候。
  路过一家简朴的客店时,她拽紧马绳,马儿前蹄扬起,溅起一串泥水,停在了店门前。
  门口挂着的两盏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
  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闻声而出。
  老翁拄着拐杖,一旁的老妇扶着他手肘,两人头发花白,脚步不快地迈过门槛。
  涅解下湿漉漉的蓑衣搭在马鞍上,牵着疲惫的坐骑来到店门前。
  见主人家现身,她上前行礼,头顶的灯笼映照着她清秀略带稚气的眉眼,更衬出几分出尘之气。
  她声音清脆,像是那黄鹂鸟儿一样:“老人家,小道途经此地,要往那陇道而去,想要在此住上一宿,不知店里可还有空房?”
  老妇和气致祥笑道:“有的小道长,你且随我前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