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谢骋附耳低语毕,子竞默然不语,只将目光投向车辇之上。
婢女搀扶着那人踏辕而下,其身侧跟着个云鬓花颜,罗衣玉佩的妇人。观其装束,当是太守夫人何氏,何仁之长女。
子竞一步未动,连上前都没有。
赵书淮矫首昂视,将子竞从头到脚打量数遍,却见对方始终负手而立,全无上前见礼之意。他瞬间一股郁气直冲胸臆,眼角余光啧有烦言似的扫向身后的幕僚。
那青衣幕僚会意,快步走到府衙门下,拱手深揖:“敢问尊驾可是玄策军校尉大人?”
“你是?”子竞问的简短,没有一个多余字眼。
比起那跋扈长史,这幕僚倒是恭敬有加,又作一揖:“校尉大人明鉴,我乃太守府幕僚,贱名高阁。太守昨日深感风寒,因此才不能前来受讯。想是那传话的小吏糊涂,竟将病中难行误传成了拒不赴审,这才惹得校尉兴师动众,闹了个乌龙。”
“那传错话的贱吏,已按家法处置了。”高阁摆了下手,但见一个随从手中提着个盒子小跑到子竞面前,打开四方盒盖,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帘中。
子竞眼皮未抬一下,看不清喜怒。
“区区贱奴的首级,权当给大人赔个不是。”高阁继而道:“您瞧,太守大人这病气才稍见起色,就立即随贵军前来,昨日之事,还望大人海涵。”
明知对方在编造不存在的实情,子竞懒得揭穿。
“说甚么海涵不海涵,赵大人既然亲至,我当按规程审理便是。”他遥遥做了个请的手势,朝远处道:“太守大人,请吧。”
此举惊的高阁倏然怔住。他还以为,这般周旋解释,加上顺便找个人顶罪,眼前人就会卖一个面子,前去迎一迎赵书淮,全了彼此体面。
官场上,大家都不都是这样,互相倾扎,但也要有中庸之道,面上总要留着几分转圜之地。
他不知眼前人是否是年少气盛,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连虚与委蛇那套都懒得做。
这一邀,显然是不会卖太守府面子了。
赵书淮冷冷望着朱红大门前的器宇轩昂的少年,怒容顿生,但一想到自己后面的安排,又转眼忍了下来,哈哈大笑道:“早听闻校尉少年英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话音方落,他甩了甩袖袍,朝子竞徐步而去。
子竞笑而不语,立于庭前未动。等到赵书淮踏上台阶走到他面前,他才抬眸相迎。
赵书淮这会儿像是才想起,方才自己家长史冲撞他的事,朝着他道:“你看看这……方才刘长史太冲动,没见过校尉本人,认错了人,冲撞了校尉,还望校尉见谅。”
子竞漫不经心回道:“赵太守客气,我当然会见谅。倒是我还要向太守讨个情面,卢近侍性子莽撞,最是沉不住气。他今日对长史动手,说到底皆是因护主心切。还望太守海涵,容我回去好生管教。”
这话说得既讲理又让人没法反驳,赵书淮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好干笑两声:“有这样忠心的属下,乃是校尉之福啊。都是我府上长史不对在先,卢近侍也是为主不平,本官怎会怪罪于他。”
子竞面上仍挂着浅笑,目光不着痕迹掠过赵书淮颈间。那饰品,熟悉的人一看便知晓为金雕嘴上的喙所做,上头镀着金,整个喙非常完整,更特别的是,喙上表层那抹繁复的纹路。
此花纹只有金雕之王才有,传说能绘出此花纹的只有赤隼族。
赤隼族,在如今的北邺,该族早已消亡,未留下任何相关印记。
在北邺,金雕的喙有驱邪之意,但金雕难以捕捉,能有此饰品的除了王公贵族,普通人哪儿带的起。
子竞目光在那金喙纹路上多停留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
赵书淮还在说着其他高高在上的话,他听着,忽然轻笑了声,语气淡淡:“赵太守这项饰当真稀罕。这喙上纹路,倒是稀奇,我走南闯北,还没见过如此精致的花纹。不知此物上的花纹,太守找的哪家工匠,改日,我也找此人给我那玉韘上绘制一番。”
赵书淮倨傲道:“这工匠嘛……校尉怕是找不到了。”
子竞似笑非笑:“是么?”
“为何?”他故意问。
赵书淮嘴咧的很开:“因为他们……都死了。”
第34章 临别赠礼
羽涅回到观中时,日头还未转到午时候,阳光颇为暗淡,不及她一个时辰前在县府前敞亮。
提着剑打算要去城中寻找她的琅羲,一瞧见她回来,快步移至她跟前儿。
拉着她转了个圈,细细察看一番。
看到她没有受伤,琅羲放松下来,温声责怪:“师妹要去那怀远城,怎不叫上你师姐我?你不知早晨起来看到你那封信时,我心中有多担心?”
“就是……”阿悔比划着:“你若再不回来,外加刘婶劝我俩再等等,说我们这走过去得好半天,和你要是错开,弄个混儿,一方人找不到另一方,去了也白去,这会子,我和琅羲都准备去城中寻你。”
阿悔比划了一大堆,不多言的他可见有多着急。
琅羲又言道:“你说你要是出了事,我跟师叔该如何交代?”
其实于琅羲而言,交代是其次,本质上还是忧心她的安危。
自己一个人偷偷离观不对,羽涅没有辩驳,她诚恳认错,一左一右搂住那二人肩膀:“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嘛,不是我不叫小师姐跟小师兄,你们俩昨儿从塞北楼回来,又帮我调制颜料到那么晚。”
她左右看了看:“我不想让你们俩太累,才自己偷偷去城中,总的来说,我也无事,两位……这次就原谅你们真诚可爱的小师妹好不好?”
撒娇也是她擅长的行为,特别在琅羲与阿悔跟前。
恰好这两人都心软,她说说软话,琅羲脸上原本皱起的秀眉,渐渐舒展开:“你呀……这次我与阿悔暂且不追究,但此类事情,不能有第二次,下回无论再危险的事儿,你也不能丢下我们。”
她柔声道:“我们三个一块儿长大,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不能食言。”
阿悔于一旁跟着附和,神情郑重。
他们两个这番举动,捂的羽涅心头一热。
她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见她已答应,琅羲的心跟着踏实下来。
一转眼,她扫见羽涅进门时,放在庭院中的小笼子,问道:“这小家伙……是你从集市上买的?”
羽涅手指来回摆了摆:“非也非也……这是我在路上捡的,它受伤了,给它看完病的郎中说,这兔子的腿即便好了,也有落下病根,会跛脚。”
“原本我打算等它病好,再送它回野外,但如今这样的情况,我害怕…无法在野外存活下去,因而就将它带了回来。”
她走过去提起笼子,朝琅羲、阿悔郑重介绍:“从今天开始,它就是我们家的一分子,叫雪奴。”
“雪奴?”琅羲凑过去,仔细瞧着笼子里的小家伙,伸出手指逗了逗它:“雪白如棉絮,倒是个好名字。”
“它既已是家中一分子,多多少少得给这小雪奴,安排一个舒适的窝儿。”
琅羲直起身:“你说呢萋萋?”
羽涅喜不自胜,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师姐说的是,那……咱们不如将它的窝儿给安排在后院,就靠着刘婶种菜的那院墙,给它垒个。”
“行,我觉着那地方也好,吃了午饭,我和阿悔去后山砍些竹子回来,家里的木头估计不够用。你就在家里继续调制那孔雀蓝,荣家要的急,别到时候,给人家交不上去货。”
羽涅回:“就按小师姐说得来。”
对于琅羲的安排,阿悔没有异议。身为师弟,他很听师姐琅羲的话,但作为师兄,他也听小师妹羽涅的话。
他的家人,当初都在那场饥荒中死去。如果他的两个妹妹和姐姐,能得以存活,估摸着与琅羲、羽涅差不多大。
他并非将此刻的琅羲跟羽涅当成了姐姐妹妹的替身。只是她们两个,让他得以感受到家的温暖,感受到……在这变幻无穷、灿烂恢宏的世间,他不是独自一人。
不是独自一人,就不孤独。从太忻镇流浪到怀远,此间所感受到了那种孤独,他不愿……再体会第二遍。
安排好下午的事儿,羽涅跟琅羲往后院而去,药锅里的颜料还熬着,刚刚他们太心急放心不下她,打算去城中,将颜料的事儿交给了刘婶。
但刘婶对制颜料的程序跟火候,不如他们知道得详细。
防止出问题,他们没在前院久待。
往后院走时,琅羲问起子竞的事,问羽涅,城中眼下是甚么情况,是不是真如荣家汪管事说的那样,怀远驻军跟千洲铁骑,有刀兵相向的可能?
琅羲的话,使羽涅想起出城时,与赵书淮一行人擦肩而过的场景。人马浩浩荡荡,跟在右侧的谢骋,看见她特意勒马停下,跟她说了会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