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然 第189节

  一条银朱色的银丝细铃被抽出,但并未叮当作响。
  他站到林斐然身前,动了动手指,她意识到什么,立即抬起手臂,不与他触碰。
  他微微弯身,双手环过,也未触碰到她,只在玉白腰封上系过这串银丝铃。
  刚一系紧,铃舌便缓缓下坠,落出几许淡红流苏,看似飘然,却无意间压住裙角。
  除此之外,领口上被合拢一个玉扣,缠丝护腕中各被嵌入一颗海珠,不算显眼,但整体看来却更加冷然华贵。
  林斐然看向镜中,不敢相信那人是自己。
  如霰明眸微睐,神色满意,抬手抚过那抹流苏。
  “不错,明晚就这么穿。到时,可要好好为我护法。”
  “也不知能得小英雄为我护法,是你之幸事,还是我之幸事?”
  第129章
  林斐然被这话说得有些赧然。
  她并非什么英雄, 更何况境界不高,得她护法也算不得什么幸事。
  她低头看向身上衫袍,再望向周遭的珍宝与长裙, 心中一时升起些许叫人看重的无措。
  当年在三清山时,她因境界低微, 却得长老看重,得卫常在婚约, 仿佛尽占甜处, 是以常受同门排挤,没有多少知己好友,更少得这般真心相待。
  但到得妖界, 不论是碧磬几人, 亦或是人人莫敢冒犯的如霰,对她都是热忱以待。
  平心而论, 这其实为初初离山的她纾解不少郁气,散去不少迷惘。
  她还是想, 世间诸多人, 不会人人狡诈, 人人贪婪,总有像她这样的人,仍有像她这样的人。
  “尊主,多谢你这样费心。”
  夜游日的穿着终于选定,除却衣袍间的饰物外,如霰还给林斐然挑了不少面饰与耳饰。
  他此时正挑出一对流银坠,在她耳边作比,随后移眼看她,刚要开口, 便又听她道。
  “自父母故去,便少有人这样为我用心,你们的心意,我一定记在心中。”
  林斐然没有耳洞,如霰也没想过要打一个,挑的都是夹子,他将银坠按到她耳下,收回手。
  “感谢归感谢,可别将我真的当做你的母亲。”
  林斐然讶异:“自然不会!”
  他掀起眼皮,凉凉看她一眼:“最好不会。”
  他仍旧记得施用秘技时,林斐然拉着他低声喊娘,泫然欲泣的模样。
  若是旁人,早被他碾碎腕骨,可偏偏是林斐然,她是他最利的剑,最亮的明珠,到底有些舍不得。
  “明晚戴上这项圈,耳饰,还有这枚银月环,便可威风登场。”
  如霰收回手,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下颌,只是一瞬,留下的凉意却停了许久。
  林斐然抬手摸过,又问道:“可需妆点?”
  如霰摇头:“不必。”
  林斐然这张脸就该直白露出,无需粉黛妆点,便可尽显凛然与坚韧。
  林斐然点头,又看了镜子一眼,将饰品尽数记下,这才换回那身玄衣,提起自己寻他的缘由。
  “你是说,人皇此时与明月联系,欲借献宝一事,让她与我相见,探听我的近况?”
  如霰回身坐下,搭起二郎腿,毫不遮掩地露出一片雪色。
  他似笑非笑看着林斐然,若有所思道:“明月见本尊一面尚且要携珠带玉,你屡次未得宣召入我房内,算一算,是不是也欠下不少?”
  林斐然一噎,这才发觉自己见他确实比旁人轻易许多。
  如霰喜静,旋真几人见他尚需通传,自己光是夜间就闯过不知几回。
  她迟疑道:“以前的……是尊主自己说过,夜间有事尽可来问。以后的,那我凑点珠子再来。”
  如霰闻言笑开,知她行事认真,恐怕真会去攒什么珠子,不知得攒到何年何月。
  “说笑罢了,我不缺你那几颗珠子。回到正题。”
  他缓声道:“当初人皇执意要将明月送来联姻,我便知晓不对。只是,不得不同意。”
  林斐然抿唇,在她猜测中,此事或与朝圣谷一事有关,她开口问道:“为何?我绝非探听,只是好奇,若尊主不愿说,此事也不必详谈。”
  “你连云魂雨魄草都已知晓,这点事对你而言,又算什么机密。”
  如霰站起身,袍角垂下,悠悠拂过她的身侧。
  “你知道我为何要入主妖都吗?”
  林斐然思及妖都传言,只道:“许多人都说是尊主看不下妖王恶行,愤然出手,这才有了夜游日,但我想,尊主并非热心人。”
  “不错。”如霰腰身靠上窗沿,回头看她,“人行事,必有其因,必有所图,我入主妖都,斩杀妖王,并非为了他人,我想要的,是行止宫中那座藏书塔。”
  见林斐然看来,他略略歪头,露出身后曦光中那座极高的塔楼。
  晨风吹过,缕缕雪发扬起,点染金光,他的眉眼却匿在阴影中,神色难辨。
  “你也知晓,我身患顽疾,药石难医,这才在少年时拜入琅嬛门。
  转修医道,为的便是医治末病,只可惜,纵然是医祖传世的琅嬛门,也束手无策。
  虽说医者不自医,但我心中不甘,兀自将医典楼的书籍、手札、病案全都读过,这才勉强想出缓解之法,便给自己写了张医方,下山寻药,开始游历人界。
  不过这法子只管一时之用,无法根除,我便回到妖界,那时,妖王恰巧建成这座塔楼。
  塔楼中放有他四处搜罗的珍宝,以及世间难觅的藏书。
  我本想潜入塔楼,阅览典籍,另寻他法,却总被无故打扰,心烦之际,便索性入城与他斗法,占了这座塔楼。”
  林斐然恍然大悟,不由得道:“难道尊主是想,既然人都斩了,何不登上高位,以后即便是要寻药,也有人驱使,不必只身前往?”
  如霰双手抱臂,容色骄矜,却道:“是也不是,即便我不是妖尊,我今日能驱使的人,离开这个位子,我依旧能驱使。
  比如荀飞飞,青竹,比如旋真、碧磬,比如依附而来的各部族,比如你。
  你们都需要我,这份需求,比权力稳固。
  而我之所以坐上妖尊之位,只是因为来都来了,况且行止宫日光不错,我在这里睡得很好。”
  林斐然抱着衫袍,眼中有些憧憬与感慨:“尊主,我何时能像你一样自信?”
  如霰半坐窗台,灿阳洒满身后,他眯眼看了看林斐然,随后起身走到她身侧,指向镜中。
  他轻声道:“当你在镜中看到的自己,与我们看到的你一样时——”
  他伸出双指点上她的脊骨,一节一节滑下。
  “你的脊背,你的目光,会自然而然扬起。”
  林斐然看向镜中的自己,心中似有所动。
  别人眼中的她,又是什么样子?
  她将思绪收回,看向身后之人:“尊主,我们不是在说人皇的举动吗,怎么又牵到我身上?他们之后或许会有所动,我们是静观其变,还是率先下手?”
  如霰并未回答,只问她:“若是你,你打算如何?”
  林斐然思忖片刻,还是将真实想法说出:“如果是我,此时明暗有别,静观其变会更好。”
  如霰不置可否,随意道:“那就按你说的办。”
  见林斐然神色微变,他有些忍俊不禁。
  “怎么这样看我?你说的很对。更何况,有的人愿意向我通风报信,心诚至此,我又岂能再作怀疑?”
  林斐然自然无话可说。
  她没想到,自己空手而来,满载而归,昨晚忧虑之事被轻易化去,眼下,她仿佛只要专注明日的夜游便好。
  只是,她并未将狐族一事告知如霰。
  一来,消息真伪不明,若是贸然出口,有挑拨离间之嫌。
  二来,若狐族与她有渊源,那么秋瞳早在三清山时便对她下手,但她没有。既无渊源,愿意对她这样一个小人物花费精力的,大抵是之前动过手的那几位。
  就如她方才所言,一明一暗,唯有静观其变。
  她带着衣衫走出,心中不由得感慨,当真是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要面对。
  行至屋脊之上,她与荀飞飞擦肩而过,二人互望颔首,随后相反离去。
  荀飞飞要去见如霰,但绝不是去他的房中,而是中心处的大殿。
  步入殿中,日光大盛,八阶玉台之上,那人倚着扶手,目色半阖。
  方才选衣时有多神采奕奕,此时便有多无精打采。
  不过荀飞飞全然不晓,只俯身汇报近日所闻。
  “尊主,先前的寻人之事,此时有了些许眉目,盖因昨日林斐然给了我一张画像——”
  他抬眸看了一眼,暗叹巧合诸多。
  先前尊主给了他一张画像,让他派人询查此人身份,但他万万没想到,所寻之人便是林斐然的母亲。
  “画中人是她的母亲,据她所言,她母亲恰巧是江南城金陵渡人,我义母或许知晓,便给她传信一封,请她辨认,相信不日便有结果。”
  如霰问道:“她怎么会将画像给你?”
  荀飞飞解释道:“她昨日与我学舞,觉得颇有其母风采,便开口询问,后来又与我在家中详谈,这才寄回一张更为详尽的小像。”
  玉座之人这才掀起眼皮,一字一句重复:“在你家中?何时?”
  “……昨夜。”
  “唔——”
  如霰沉吟片刻,原来昨晚不来烦他,是有事到别处去了。
  “你向来喜欢独居,不爱留人在家中,更遑论详谈,昨夜发生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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