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许久之后,颜惓像是整个人被击中了一般。猛地抬起头来,有些呆愣地盯着医生:“fu**k……”
有些话,用母语或许难以齿启。
但在异国他乡,用另一种语言,颜惓却能够这样顺其自然的脱口而出:
“i love him.”
医生见怪不怪地温和微笑着,“it’s totally normal -you’re just hormonal. once you’ve terminated the pregnancy, you won’t feel this way anymore.”(爱孩子,这是正常的,你只是受激素控制了,等把孩子流掉后,你就不会再这么想了)
哈……颜惓突然有些自嘲地干笑了一声。
“不,你不懂我的意思。”
突然蹦出的陌生词汇让医生也随即愣住了,有些茫然地摸着脑袋对颜惓道:“are you speaking chinese?”
颜惓没有回答医生的问题,只是将手静静地搁在自己的左胸口,继续自顾自地喃喃自语:
“好笑吧。我tm竟然想把这个孩子留着。”
“就这么一块累赘烂肉,有什么好留着的?”
“我们已经毫无瓜葛了,他都已经不记得我了。为什么还要留着那个人的孩子呢?”
“为什么……一定要留着呢?”
“因为……因为……”,答案呼之欲出,颜惓呼吸隐隐有些急促,“我……tm想念他。”
不出意外的话,颜惓这辈子都会老死在a联邦,在这个说着陌生口音、浸泡着陌生文化的城市。
b超单上映照出的那团腹中阴影,似乎是自己和大洋彼端的那个alpha之间唯一的联系。
唯一的、联系了。
“哈……”颜惓有些自嘲地摊开手,刚才紧握在掌心那团空气迅速地散开——
明明什么都抓不住。
可还是……无望地期待着那一线的可能。
“sorry, doc, i've decided not to have the abortion.”(抱歉医生,我决定不流掉这个孩子了)
颜惓拿着化验单猛地站起来,推开问诊室的门不顾一切地往外走。
消毒酒精、浸润着血液的棉布,人群污浊的呼吸声……一切的一切都让颜惓感到某种巨大的包裹感。
于是颜惓的脚步越来越快,出了医院大楼后,颜惓几乎是在寒风的街道上狂奔。
临近圣诞节,加州的街道上到处张灯结彩,有些店家早早地就在橱窗布置好了满彩灯圣诞树。
a联邦的大家都互相搂拥着走在大街上,脸上挂着盈盈的笑容,庆祝[主]诞生的日子即将来临。
只有颜惓。
逆着人潮,像个疯子一样,蹩脚慌乱地狂奔着。
风声在耳畔呼啸着催促着,雨雪交杂着蒙在颜惓的脸上,抹下一道道斑驳的水痕。
“呼……呼……”最后颜惓筋疲力竭地停下来,把身体蹲着蜷缩在一起。双手抚搭在自己的小腹上。
“what's up? dude looks like he owes hundreds of millions of dollars.”(怎么了?这哥们看起来像欠了几个亿)
“could be a stomachache, huh?”(可能他肚子疼?)
旁侧路过的人群传来阵阵窃窃私语:“god bless him……”
颜惓对投射而来的注目熟视无睹,只是将自己因蹲下而弯曲的背脊躬得越来越紧。
就在握紧在小腹的拳头几乎挨近左胸口的那一瞬间,颜惓突然想起了吴映雪。
潦倒地躺在沙发上、被发/情/期折磨得要死不活地吴映雪,疯狂地掐着颜惓的脖子、诅咒颜惓就是个孽障的吴映雪……
可当颜惓质问着为什么要生下自己时,吴映雪又会重新恢复短暂的清醒,哭着抱着颜惓的头,重复着颠三倒四的话语:
吴映雪说:“惓惓,你还太小了……所以你不懂。他把我的心脏拿走了。”
“我爱他啊……所以我会想要生下你。”
当头一棒的寒意瞬间传导至全身,颜惓突然抓着头皮瞪大了眼睛。
原来,自己早就沦为了——先前唾弃着、厌恶着,拼命想逃离的……
和他的母亲一模一样的、悲惨的境地。
更可笑的是,是颜惓自己选的。
颜惓心甘情愿。
仿若福至心灵、豁然开朗。颜惓认命般地喃喃自语,“严策衍。”
“原来,这就是‘爱’。”
既愚蠢又丑陋,
还将人变得卑微盲目的[爱]
*颜惓回忆线、终*
第75章 [正文完]爱意至死不渝
“严策衍, 但是他死掉了。”
颜惓的声音回荡在病房内空荡的天花板上,“五个月的时候,没有胎心了。”
从医院做完流产手术出来,颜惓看着玻璃门映出的自己那张脸——
散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 眼底两片青灰苍白得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纸。
颜惓那时从心底升腾起了巨大的惶恐:
这样太难勘了。
[爱一个人, 太难勘了]
“严策衍。”医院的灯光冷白, 照得一切无所遁形。颜惓用一种近乎怨恨的眼神, 盯着严策衍:
“我[不想]的。”
“我不想[爱]你的。”
受够了发/情期折磨, 颜惓去做了终身标记清洗手术。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时, 颜惓清晰地看见了主刀医生瞳孔中的怜悯。
颜惓这辈子, 最厌恶的。
就是让别人觉得他“可怜”。
于是, 颜惓开始练习“不爱严策衍”。
这是场漫长艰苦的拉锯战,在a联邦余下的那五年多时间里,颜惓没有一天松懈过。
“我并不爱他。”
每天清晨。颜惓都会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这样重复道。
一遍不够, 就两遍、三遍、四遍……直到那些字眼穿透一张一合的嘴唇,抵达烙印在心上。
颜惓用这种荒诞到近乎愚蠢的方式“欺骗”自己。
在回国的前一晚, 颜惓几乎都认为自己成功了——自己又重新变回了那个“恶劣的”、“不在意任何人”的颜惓。
颜惓甚至觉得, 自己可以开始重新“骗”一个alpha,和他结婚拿绿卡, 然后再把甩了。
反复上演的逐心游戏里,颜惓以为自己重新成为了那个赢家通吃的“庄家”。
直到……吴映雪打来的那个电话。
母亲哭哭啼啼地诉说着颜正东锒铛入狱, 说着颜氏集团的危机,说着她和弟弟相依为命有多不容易,求颜惓回去帮帮她……
“妈妈。”颜惓那时吐出这两个字时,甚至有些麻木。“我说过了,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你在很久之前, 就已经做出过选择了。”
你选了颜正东。
你现在,只是在为此付出代价而已。
电话的那端是长久的沉默。
吴映雪颤抖瑟缩的声音突然没由来地发问,“那……严家那个alpha呢?”
“你也和他没关系了吗?”
“我并不……”
颜惓下意识地喃喃自语“洗脑”,可比声音更先抵达心脏的——
是严策衍的脸。
是眼睑凶戾的刀疤之上,那双总怔怔地盯着颜惓看的漆黑深邃的眼睛。
“他在西北军区服役了七年,最近转役到首都来了。”吴映雪以为抓住了突破口,絮絮叨叨地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全说出来:“据说,严家开始给他物色相亲对象了。”
“只要beta……或者说信息素气息很弱的omega……”
[颜惓,他和你已经没关系了。]
“……”理智告诉颜惓应该立马挂断电话。可颜惓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一直呆呆站在原地,认真地听吴映雪说话。
颜惓其实知道自己不肯挂电话的原因。
在a联邦的那几年,颜惓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严家的监视下,大部分时候,颜惓都必须乖乖扮演一个不越线的、和严策衍毫无瓜葛的“负心汉”。
这样“有限”的、了解严策衍的渠道,对颜惓来说“弥足珍贵”。
竟然用“弥足珍贵”这样的词……
[真是贱啊,颜惓。]
颜惓在自己心里这样讥讽自己。
“……怎么样?”吴映雪绞尽脑汁期待能让颜惓有所动摇,“你真的不考虑回国吗?”
“不考虑。”颜惓那时挂了电话。声音听着很干脆。
但是实际上……
“砰——”颜惓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中那座城墙倒塌的声音——所谓铜墙铁壁,原来摇摇欲坠、不堪一击。
阵线的全面溃败,从那趟改签的航班起,就拉响了警报器……
*
回国只是为了拿回“颜氏”的财产而已。
上节目只是为了“利用”而已。
复合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时隔多年,再次重逢后,颜惓总在时刻绷紧了心弦,这样告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