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已经很晚了,外面还下着雨,父母都回了房间。陈礼谨轻手轻脚地跑到客厅里,找了一把黑色的伞,然后毫不犹豫冲进雨幕里。
  他跑出大门口,边跑边拿出手机。手机屏幕上沾了雨水,触控有些失灵,他用掌心擦了擦,点开了那个不高兴的蓝屏头像的对话框。
  林随然还是没有回,陈礼谨又给他发了两条过去。
  还未读别急:你家在哪儿?
  还未读别急:我真的有些话想和你说
  外面的雨水已经积了薄薄一层,他走出小区,但是完全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有形形色色的车辆穿梭过去,白色的车灯打出一片雨帘,他撑着伞,感觉自己的行为非常莫名其妙,但是他已经没法克制住自己了。
  他直接给林随然打了一个语音电话过去,响了好几声,林随然才接起来。
  “......喂。”
  林随然的声音低低的,通过电流声传来。
  陈礼谨深吸一口气,让雨天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他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和翻涌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可是他再开口,声音却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急促和颤抖。
  “你回鲤州了吗?你家在哪里?”陈礼谨省略掉了那些客套和寒暄,非常简洁明了地切入正题,“我有话要对你说,现在就要说。”
  林随然那边沉默了很久,“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要问了,林随然。”陈礼谨叫他的名字,他强行崩住的理智已经快到极限了,声音越来越抖,“现在就发给我。”
  “......我发给你了。”
  林随然那边给他发了市里某个小区的定位,陈礼谨没再说什么,他挂断电话,点进这个地址打了一辆网约车,附近的体育馆似乎散场了一场演唱会,再加上下雨,他看着那个前方排队八十人、预计等待50分钟的提示,他怎么可能等得了?
  他又点进这个地址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林随然的家离他不远,大概只有两公里。
  陈礼谨没有任何犹豫,拎着伞狂奔进了雨幕里。
  伞面在狂奔中剧烈地摇晃,根本无法完全遮挡四面八方侵袭的雨水。雨点狠狠砸在他的脸上、脖颈上、手臂上,浸透了他的衣衫。
  但是他什么都管不了了。
  胸腔里的心脏在疯狂跳动,他跑过空寂无人的街道、跑过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跑过一中的校门口的长椅、跑过在风雨中飘摇的树影。
  再跑快一点吧......
  快跑啊,陈礼谨!
  快跑去他的身旁啊!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到他已经快喘不上气,林随然家的小区门口终于影影绰绰地出现在他面前。
  陈礼谨在他们小区门口停下,喉咙里传来浓重的血腥气,他匀着气,直到一道闪电亮起,他才借着这顺势亮起来的天空看到了在小区门口等着他的林随然。
  林随然也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他走到他面前。
  他没有问为什么陈礼谨突然要来找他,也没有问陈礼谨想对他说什么。
  他们只是沉默地对视着。
  雨越下越大,几乎要把夜空下成一片白。雨水堆积在一起,从陈礼谨的伞边缘滚落下来。
  陈礼谨说:“以前的事,我妈都和我说了。”
  于是他看到林随然的脸色越变越白,下一秒好像就要融入这场无边无际的大雨里。
  在他们时隔十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林随然终于和他说了第一句话。
  他说,“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林随然说着,转身就要走。陈礼谨什么都顾不上了,小跑着上前拉住他,他踩在积水里,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腿,“林随然,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林随然低下头,雨幕里看不清他的表情。林随然又和他道歉,这次他叫了他的小名,“阿谨,对不起。是我放不过我自己。”
  陈礼谨的眼眶酸胀得过分,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流泪,可是他明明一点儿也不想哭。好像是灵魂深处的那个八岁的阿谨在难过。
  林随然又想继续往回走。陈礼谨丢了伞,抓着林随然的衣领把他推到楼道边,“林随然,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林随然转过头,似乎是不想看见他,可是陈礼谨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发抖。陈礼谨喘着气,手里还扯着林随然的领子,他用力太过,林随然整洁的衬衫已经被他捏出了深深的褶皱,“你为什么一眼都不肯看我?”
  林随然还侧着脸,陈礼谨直接把他的脸掰了过来。林随然高他大半个头,他踮起脚捧着林随然的脸,他们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料交织在一起,呼吸也前所未有的缠绕在一起——也许以前有过,也许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们相拥入眠过很多次,他缩在林随然的怀里,林随然的呼吸洒在他的颈侧。一定是有过很多次这样的时候,否则他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林随然,你喜欢的是我吗?”陈礼谨问他,“为什么要和我说我们不合适?”
  他们两个像是被雨水浇透了,冷透了,连呼吸都颤得乱七八糟。林随然只是沉默,他想挣扎,想让陈礼谨放他走,但是他现在一动都不敢动,生怕他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会再伤害到陈礼谨。
  他心口的梦魇像是要冲出来,心脏咚咚剧烈跳动,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比他的动作先滑下来,“对不起。”
  陈礼谨明显愣了一下,“什么?”
  “对不起......”林随然的声音发着抖,他也像在死死绷着他的理智,“对不起,我不该去打扰你,我不该出现在你面前的。”
  陈礼谨的手还捧着林随然的脸,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颤抖。林随然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掉,砸在陈礼谨的手背上。
  陈礼谨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林随然等了这么久,等了十年,等到他终于站在林随然面前了,可这个人连一句喜欢都不敢说,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和他说对不起。
  “我不要听对不起。”陈礼谨强行抬起他的脸,“林随然,你看着我。”
  林随然睫毛颤了颤,终于抬起眼。
  “我喜欢你,你说你也喜欢我好不好?”陈礼谨的声音带着哀求,他从小到大都是人群里最高傲的一个,他第一次这么可怜的求人。他的喉咙酸涩得快说不出话,面前的林随然脆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他不知道该怎么留下他。
  林随然不敢说。他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里。
  他想说的太多了。
  他想说,我喜欢你,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
  他想说,对不起,那天不该让你翘掉钢琴课。如果你好好的去上课,什么事都不会有。
  他想说,对不起,是我毁了你的人生。
  他的睡眠早就烂到骨髓里了。
  十年了,只要他一闭眼,梦里全是刺耳的刹车声,阿谨上一秒还拉着他的手,下一秒就面色苍白地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他的血把衣服上所有的小猫图案都浸透了,林随然眼前只剩下一片红色,他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小时候,他逼着自己睡着,因为大人说“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长高”,他想快点长大,想变得更强,强到能保护陈礼谨。可后来,他看着陈礼谨越长越高,越来越优秀,而他自己却像被困在了那一天,永远走不出来。
  因为他发现,无论他变得多么厉害,他都没有办法回到那一天,没有办法救下那个小小的陈礼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挣扎,是他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的卑劣手段。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过去已经彻底无法挽回。
  林随然想说的有那么多,可最终,他张了张嘴,只是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是我对不起你。”
  下一秒,他和陈礼谨的距离骤然贴近,陈礼谨捧着他的脸狠狠地吻了上去。
  他们谁都不会接吻,牙齿磕到嘴唇,血腥味在他们之间弥漫开,谁的血?他的还是林随然的?不知道。也不重要。陈礼谨舔掉血继续亲。
  林随然僵在原地,他似乎是无法相信这一切的发生,他完全被抽掉了所有的思考能力,他一动不动,任由陈礼谨咬破他的嘴唇,吮掉他的血。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他做的一场梦,是的话,是美梦还是噩梦?等他醒来之后,他该恐惧,还是该回味?
  不知道亲了多久,直到快缺氧时陈礼谨才松开他,陈礼谨擦掉嘴角的血,“林随然。”他喘着气,看向林随然的眼睛,“你欠我的,不是一句对不起。”
  “我会还的。”林随然的眼神空洞地说,他的眼睛一片死寂,那个笑得柔和又温暖的林随然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陈礼谨还在看着他,像是要透过他的脸去看他没有经历过的那段岁月。他顿了半晌,终于松开了手。
  “行。”陈礼谨说着,往后退了一步,“那你就好好想想你要怎么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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