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哦?你说的,是那名顾家心腹?”苏闻贤轻笑一声,仿佛听到极可笑的事,“他已先行一步了。”
  顾明与顾清对视一眼,面色骤变。
  顾清声音发颤:“大哥……难道送信的人……已被他……”
  顾明死死盯住苏闻贤,终是颓然苦笑:“不愧是名动京城、手段了得的苏大人……败在你手中,我认了。”
  苏闻贤不置可否,只淡淡应道:“承你谬赞。”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不过,容我提醒一句:刑部的刑具,可比青城的要酷烈得多。至少……在下任职这些年来,还未曾见过能在我手中不开口的人。”
  他微微一顿,“如何选择,全在你们自己。瓶中之物见效极快,几乎无痛。”
  说罢,他不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缓步离去。脚步声在幽深的牢廊中渐远,如同敲在每个人心上的丧钟。
  牢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一声压抑而绝望的呜咽蓦然响起,随后是瓷瓶塞子被拔开的轻响,紧接着,一具身体沉重倒地的闷声传来……
  一夜之间,四名要犯相继自尽于狱中。消息传开,青城哗然,却又似在众人意料之中。
  ——
  别苑内,楚南乔静听莫北禀报,容色沉静,喜怒难辨。
  “四人皆服毒身亡,现场未见胁迫痕迹,毒药来源不明。”莫北低声道,“属下怀疑……”
  “不必怀疑。”楚南乔打断他,目光转向窗外——苏闻贤方才离去的方向,“除了他,不会有旁人。”
  手法利落,斩断一切可能牵连丞相的线索,将罪责终结于这几个死人身上。这确是苏闻贤一贯的风格:速战速决,且对敌人毫不留情。
  而他亲自前去言语相逼,更是攻心为上。他太懂得利用人心的恐惧与软肋。
  楚南乔缓缓阖目。
  那个曾黏着他唤“神仙哥哥”、为他挡掌、撒娇耍赖的“念初”,终究只是一场幻影。真正的苏闻贤,是刑部中令人胆寒、朝堂中与他不死不休的政敌。
  他或许……早就恢复了。那些天真与依赖,恐怕皆是一场精心织就的演绎。
  而自己竟有数个瞬间,险些沉溺其中。
  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悄然蔓延:是被欺的愠怒,是政敌难缠的警觉,更有几分……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失落。
  恰在此时,杜若晨步履生风踏入室内:“殿下果真料事如神,苏闻贤确实出手了。只是末将仍有一事不明——您为何要放任他如此行事?”
  “不然又待如何?”楚南乔声音平缓,“难道要容他们回到京师肆意攀咬,或是任由顾相轻轻一笔将事抹平?这些人本就罪有应得。以一死换众人保全,也算死得其所。”
  莫北听到此处,方知一切原在殿下默许之中。他暗自轻叹:追随殿下这些年,竟仍窥不破他心中棋局。
  正当此时,骆玄凌疾步而入,手持一封密信:“公子,京城急件。”
  楚南乔展信细读,眸光渐沉。
  京中局势忽变,陛下病情似有反复,丞相一党连日来频频动作——他必须尽快回京坐镇。
  他略一沉吟,心中已有决断。青城诸事可尽数交由杜若晨收尾,不必再多留人手:“若晨,你留下善后。矿区民工须妥善安置,待孤回京后,自会禀明父皇。”
  杜若晨急道:“可殿下返京一路恐不太平,末将实在放心不下……”
  楚南乔淡然看向他:“无妨,孤自有分寸。玄凌与府中暗卫随行,足可应对。”
  杜若晨见他心意已决,只得应下。方才重逢,转眼却又要分别,他心头莫名萦绕着一缕难以言喻的不安,却说不清究竟缘何而起。
  楚南乔眸光微沉——至于那个心思难测、演技精湛的苏闻贤……
  “莫北,备车,即刻秘密返京。”他吩咐道,声线已恢复一国储君特有的冷静与疏离。
  “那……苏大人那边可需留意?”莫北迟疑片刻,仍是问道。
  楚南乔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只淡淡道:“先下去准备。”随即转身步入书房,反手合上了门。
  骆玄凌瞥了莫北一眼,语气微冷:“何必多此一问?”
  杜若晨更是面色不悦:“好端端的提他苏闻贤做什么?莫要忘了,那人可是殿下的政敌。徒惹殿下心烦。”
  莫北面露委屈,却也不敢再多言。其实在他眼中,苏大人与殿下之间未必真就势同水火。反倒隐隐有种未曾言明的默契与欣赏——尽管殿下从未表露过分毫。
  书房内,楚南乔快步走至书案前,提笔蘸墨、疾书。不过寥寥数语,封缄成函,方察觉自己的心跳不知何时,一声急过一声。
  他将信置于案上最显眼处,可那寥寥数行字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格外刺目,也格外不同。
  只静默一瞬,他忽然又改了主意,信手将笺纸揉作一团,腕间轻转,纸团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稳稳落入簋中。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间书房——此地曾是他与苏闻贤彼此试探、周旋之地,亦滋生过几分不足为外人道的荒唐与暧昧。
  然而他终未停留,转身离去时,背影决绝,毫不留恋。
  ——
  翌日清晨,天光初透。
  苏闻贤方醒,便得知楚南乔连夜离去之讯。他早膳未进,策马疾驰,直赴城中别苑。
  待至别苑,果是庭空人静,楼阁寂寥,早已不见那人半分踪影。
  苏闻贤立于庭中,唇角牵起一抹苦笑:果真薄情至此,用罢即弃。他岂会不知,那位从不显山露水的太子殿下,看似无为,实则一切皆在掌控。
  心头蓦地一悸,竟无端涌起一阵酸楚,宛若遭人遗弃。他却止不住这念头蔓延。
  缓步踏入主屋,空气中似仍萦绕着那人清冷的气息。苏闻贤走至床榻边,指尖珍重抚过衾枕,继而缓缓躺下。
  恍惚间,仿佛仍见那张清绝面容近在眼前——他的浅笑、蹙眉,乃至唇间温度,依稀犹在,清晰得令人窒息。
  出了主屋,苏闻贤缓步踏入书房,只见案上文书信笺早已收拾得整整齐齐,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就在他转身欲离时,余光忽然瞥见纸簋——那里静静躺着一枚被揉皱的纸团,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墨迹清劲的“苏”字。
  他的心轻轻一颤。
  取出纸团,他极小心地展开皱痕。纸上只有一行字,是楚南乔那一贯清峻挺拔的字迹:
  “戏已落幕,好自珍重。”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字里行间亦同那人清冷,沁着难以触及的凉意。
  苏闻贤捏着这页薄笺,指尖仿佛能触到那人书写时残留的决绝。他怔怔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戏已落幕……”他低声重复,唇边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原来他自认精彩的演绎,在那人眼中,不过是一出早已看穿却缄默相伴的戏。直至离场,才予他这冰冷的终幕。
  好自珍重?
  是因我痴缠撒娇、恣意妄为时,你也曾动过片刻恻隐?还是因殿下心底……终究存着对我一丝未尽的柔软,殿下待我是否与旁人不同?
  他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过纸面,将每一道折痕细细展平。最终,他将信笺仔细折好,收入掌心,轻轻藏进里衣——贴近心口的位置。
  眼底情绪流转,似怅然,似珍重,如烟似雾。
  第33章 殿下你逃什么
  皇宫内, 因着皇上病重,气氛格外庄严肃穆。
  往来朝臣、宫娥、侍卫、内监皆面色凝重,步履匆匆间无人敢高声言语, 甚至不敢流露一丝笑意,生怕被有心之人窥见,加以曲解。
  楚南乔风尘仆仆赶回京都烟城,连一身征尘都未及洗去, 便直奔皇上寝宫。
  宫道深深, 朱墙肃穆, 他只顾疾行,衣袂挟着城外风沙, 与这金碧辉煌的宫阙格格不入。
  安銮殿内, 烛影摇红,药气隐隐。
  二皇子楚北逸与其母妃兰贵妃正一左一右侍立于龙榻侧畔, 一个奉药,一个拭汗,姿态恭谨, 眉目低垂。
  若不是二人眼神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一丝算计, 倒算得上一副温馨感人的画面。
  太监高公公悄步上前,躬身细语:“陛下,太子殿下已返京,正在殿外候着。”
  皇上楚景渊卧于锦榻之中,面容憔悴,唇色淡白, 闻声却眼底微亮,声音虽弱却透出几分真切欢喜:“太子回来了……快,宣他进来。”
  他略侧过头, 目光扫过榻边的兰妃与楚北逸,缓声道:“兰妃,逸儿,你们先退下吧。”
  母子二人当即恭声应下:“是,陛下。”
  “儿臣告退。”
  起身退后之际,二人姿态依旧端庄,可就在转身一刹那,兰妃眼波微沉,二皇子楚北逸嘴角轻抿,眼中同时掠过一丝冰寒冷冽的阴鸷,清晰且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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