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我也擦过了。”程延序淡淡地说。
他并不排斥孟宁书亲手帮他涂药, 内心深处还有点儿贪恋那样的接触，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可耻。
他没办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更没办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孟宁书和外婆这份毫无杂念的关怀。
尤其是刚才孟宁书哭得那么伤心。
想来想去，程延序只能把原因归到自己身上。
孟宁书明明拼命地想远离，他却不知趣地一再靠近。
换个角度想想，若他程延序遇上个成天惦记着自己，千方百计往他身边凑的变态，他说不定哭得比孟宁书还厉害。
“那就先吃饭。”老太太发话，“菜早就炒好了，看你俩擦个药磨蹭半天，都不晓得凉了没。”
“您什么时候去炒的菜？”孟宁书扭过头，有点意外。
“要你管？”老太太轻哼一声，瞥他一眼。
“行，不管不管。我吃饭总行了吧？”孟宁书站起身，妥协道。
“传奇，你也洗个手，一起来吃。”老太太转头叮嘱。
“好。”程延序应了一声，把药膏的盖子仔细拧好，“奶奶，这个放哪儿？”
“给我就行。”老太太伸出手。
程延序递到她手里。
“快去吧，吃饭。”老太太又催了一句。
“嗯嗯，这就去。”程延序嘴上应着。
他恍惚觉得刚吃完饭没多久，怎么就又到饭点了，想是这么想，可等程延序洗完手坐到餐桌前时，肚子却不争气地唱起了交响曲。
老太太这桌菜准备得格外丰盛。
虽说她平时在吃食上就从没亏待过他们，但今天这午餐的规格显然和往常大不相同。
就拿昨天来说，老太太的标准配置是两荤两素，搭配得当。
可今天桌上竟连一片青菜叶子都找不着，别说青菜了，就连一点葱末都没瞥见。
满桌清一色全是硬菜，炖鸡，烧鸭，蒸鱼，还有一大碗熬得奶白的筒子骨汤。
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分明是特地给程延序和孟宁书这两个“互殴挂彩人士”准备的大补宴。
“老太太，咱家这是发财了？”孟宁书的筷子在满桌菜肴上方划了一圈，调侃道。
“得了吧，这哪是给你准备的，”老太太白他一眼，拿起汤勺给程延序盛了满满一碗骨头汤，“先动手的人可没这待遇。”
“可明明是……”孟宁书话说到一半，自己刹住了车。
这时候要是再把张传奇推出来挡枪，那也太不地道了，人家没对他动手，实打实是帮了他的，怎么能恩将仇报。
“是我先动手的。”程延序坚持说道。
“我还能看不出来吗？”老太太哼了一声，“你要是会动手打人，我干脆跟你姓得了。”
程延序一下子没接上话，愣在原地。
“您本来也姓张啊。”孟宁书在一旁小声插刀，嘴角憋着笑。
“嘿！”老太太一眼瞪过去，撸起了袖子。
程延序低头笑出了声。
“错了错了，”孟宁书双手抱住脑袋，“这年头真话说不得喽。”
“传奇，别搭理这臭小子，”老太太边说边夹起一大块筒骨，放进程延序碗里，“咱们吃咱们的。”
“咱们吃，咱们吃咱们的。”孟宁书压着嗓子，模仿老太太的语调小声嘀咕了一句。
“给你。”程延序将自己碗里那块大的筒骨夹起来，轻轻放进孟宁书的碗中。
“你吃你的啊，我就随口一说。”孟宁书有些意外。
程延序伸出筷子从汤碗里另夹起一块小些的骨头，语气自然：“我更喜欢小的，炖得入味。”
“巧了不是，”孟宁书眼睛一弯，迅速从他筷尖下劫走了那块小的，转而将原先那块大了一倍的筒骨重新丢回他碗里，“跟你换换。”
“嗯。”程延序嘴角轻轻扬了一下，没多说什么。
孟宁书咬了一口自己碗里的肉，补充道：“你那块全是骨头，没什么肉，你看我这块，才是实实在在的纯肉。”
程延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碗里那块虽然大，但真是骨多肉少。
他瞬间抿紧了嘴唇，心里一阵发涩。
这人嘴上是抹了毒吧？
这种事，不说出来不行吗？
哪怕瞒他一会儿也好，他还能自作多情地以为孟宁书是在意他的，也没那么讨厌他。
可现在，连这点念想都被一句话敲得粉碎。
“甭听他的，就当是听了个响！”老太太狠狠瞪了孟宁书一眼。
后者识相地埋下头，一声不吭，只顾大口啃肉。
“贪那点小便宜，能落着什么好？”老太太一边数落，一边拿勺子从碗底捞出好几块扎实的纯瘦肉，全堆进程延序碗里，“来，吃这个。”
“奶奶，真太多了。
”程延序看着瞬间堆满肉的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那块大骨头还横在碗中央，他有些无从下手，直接用手抓，在孟宁书面前，他实在放不下这架子。
用筷子，可这玩意儿夹也夹不住，啃又啃不雅，进退两难。
“怎么不吃啊？”孟宁书抬眼问了一句，又立马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地啃起了手里那块骨头。
他吃得毫无顾忌，嘴角蹭得油亮，在程延序看来，却有种说不出的生动鲜活，那么坦然，那么自在，仿佛整个世界都简单得只剩下眼前这块肉。
“吃的。”程延序轻声应道。
他还是拾起了筷子，夹住碗里那块不小的骨头，低下头，小心而又安静地咬了一小口。
“你这么啃，得啃到天黑去。”孟宁书评价道。
程延序刚咽下嘴里那一点儿肉丁，抬起头，“嗯？”
“得这样，”孟宁书说着，直接伸手抓起自己碗里那根骨头，牙齿咬住一块肉，手和嘴同时反向一扯，“看，整块就下来了。”
他仰头把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顿时鼓得圆滚滚的，再配上那双伪僵尸眼，跟个委屈又倔强的福娃似的，竟莫名有些可爱。
“像这样，”他一边使劲嚼，一边断断续续地教学，“才，才能吃到……肉……呃呜……”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哽了一下，赶紧捶了捶胸口，整张脸都憋得有点红。
程延序实在没忍住，别过脸去笑出了声。
他现在可算看明白了，孟宁书也就是那张没受伤时的脸长得斯文，乍一看挺能唬人。可骨子里，压根儿就是个实打实的莽夫。
倒也不能叫莽夫，该说是淳朴。
对，就是一种怪招人疼的淳朴。
“你个臭小子，慢点吃！别真噎死在我跟前！”老太太边说边端起碗汤，一把捏住孟宁书的下巴，强行往他嘴里灌。
程延序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终究没敢出声，只好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呕……咕噜噜……”
孟宁书被灌得发出一连串狼狈的声响，清晰地钻进程延序耳朵里。他忍了又忍，最后连耳朵也抬手捂上了。
听不见，看不着，兴许就能忍住。
忍住那股差点就要冲上去把老太太从孟宁书身边拉开的冲动。
“传奇哥，你睁眼看看我，”孟宁书喘匀了气，声音里还带着点刚才呛到的沙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我又不是唐僧。”程延序依旧闭着眼。
起初是怕自己忍不住冲动，而现在，他只是不敢看孟宁书。
他怕自己一看，眼神就藏不住心事，更怕对方觉得，他在幸灾乐祸看热闹。
“传奇哥哥～”孟宁书捏着嗓子，拖长了音调又叫了一声。
程延序瞬间绷得笔直，嘴唇死死抿住，强压着快要冲出口的笑意。
“传奇哥哥～你睁眼看看。”孟宁书还不罢休，声音越发矫揉造作。
程延序再也忍不住了。
他仍然紧闭着眼睛，一只手紧紧捂着嘴，整个人已经笑得东倒西歪，肩膀抖得厉害，闷闷的笑声从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漏出来。
笑，让你笑！叫你装看不见！还见死不救是吧！
趁着程延序还闭着眼笑得不能自已，孟宁书迅速伸出筷子，把他碗里剩下的肉全夹了个干净，一股脑塞进自己嘴里。
老太太一眼瞥见，抬手指着他。
孟宁书赶紧朝她使劲摇头，又是挤眉又是努嘴，手指先指指还在那捂脸闷笑的程延序，又指指自己塞得鼓鼓囊囊的腮帮。
老太太愣了一秒，随即恍然大悟般点点头，非但没再出声，还默契地悄悄把程延序碗边那块带肉的筒子骨也夹进了孟宁书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