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听他安排着之后的事情,陈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一些焦虑。没有理由,也不应该。
  “怎么不坐?”顾然关上门,后退两步,站到他面前,带了点笑意问他:“有点舍不得吗?来找我。”
  他的语气和问陈望午饭吃的如何一样轻松随意,回不回答都可以。
  陈望怔了一下,看着梦到过很多次的面容,几乎每一次都是很失望地看着他,像现在这样眼睛弯弯,没有任何责怪的眼神,一次都没有过。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他晃了晃神,都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等反应过来后,自己都感到惊讶。
  “我是说你昨晚没休息好,也没吃午饭……”陈望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话还没说完,肩上忽然一重,顾然额头抵着他的肩,对他说:“是有点累。”
  房间安静了许久,只能听见窗外呼呼而过的风声,以及被吹得枝桠乱颤的树叶。
  顾然靠在他身上,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有呼吸起伏。
  陈望没有动,从昨晚到现在,顾然都没有好好休息的时候,哪怕片刻,他也不想打破此刻的安宁。
  过了一会儿,顾然终于抬起头,很礼貌地说:“谢谢。”
  他表现得很有分寸,好像两人是刚刚认识的朋友,和无数过遇见过而又在记忆里消失的路人一样,说了谢谢,下一步就应该要道别。
  陈望捉摸不透他的态度,也弄不清他说的谢谢指什么,还来不及思考,顾然已经抽身离开,肩头的那点热意也很快消散。
  “说话算数,我走了。”顾然提着行李,从他身边走过。
  陈望愣了一下,看着他从走廊到停在院子里的小车,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一股空荡的,虚无的感觉将陈望笼罩。
  他是应该要感到轻松的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黑色的轿车开进雨幕,车轮压出两条浅浅的水痕,又被旁边的水波填平,恢复原样,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
  不知为何,他忽然预感到自己好像在失去重要的东西,压住他的石头没有消失,反而把他拽得更深。
  陈望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宿舍的,对林凡的问话也答得模糊,坐下来打算看一会书。
  他看着手里的书页,简单几行字突然变成了另一种语言,拆分成难以理解的图案。
  最终书也没有看,陈望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大脑仿佛陷入了真空,没有任何重量引力,又像是在看一部延时摄影的纪录片,一秒中就闪过数张画面。
  过了很久,陈望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做了几个一闪而过的梦,好像是开心的,又好像是悲伤的,他还来不及抓住,就被推往下一个梦境。
  醒来的时候,天色比他躺下之前暗了很多,厚厚的云层像是生了锈,透着昏黄老旧。
  好像已经到了黄昏时刻,而手机上的时间才过了不到一个小时。
  外面的雨势愈来愈大,几乎连成了一片瀑布,窗户微微抖着,走廊突然传来很大的响声,伴随着风声呼啸而过,像是把哪间没有关上的门吹了过来。
  陈望看着院子里渐渐蓄积的雨水,预测今晚要下一场很大的雨。
  他起来洗了把脸,林凡就叫着从外面跑进来。
  “我去,暴雨来了,好大的风。”他手上拿了伞,但身上还是被淋了个遍,发丝到裤腿都在滴水。
  “你怎么出门了?”陈望记得他躺下的时候林凡已经睡着了。
  “睡到一半想吃点东西,就去食堂吃了个面,哪知道雨越下越大,还好他们给我借了把伞,虽然好像作用不大。”配上林凡狼狈的样子,这个玩笑都显得苦哈哈的。
  他打了个冷颤,晃了晃头发:“我得赶紧洗个热水澡,不然高低要感冒。”
  陈望从包里找到两包冲剂,刚准备和林凡说一声。手机忽然亮起,是工作群的消息,还通知了所有人。
  他点开消息,是关于天气的预警。通知说近日有较强冷空气活动和持续降雨,提醒他们注意防寒保暖。
  林凡洗得很快,没过多久就过着浴巾出来,换上了厚一点的外套,缩在被子里还在庆幸:“还好咱们前几天就弄完了,你说那些谷子在田里泡个几天,不得全部发霉。”
  陈望深有同感,前几年有一次就是因为没来得及收割完,家家户户亏了不少。在那之后,基地的人都会过去帮忙。等明年合作社的事情处理好,统一用收割机应该会好一点。
  “这是咱们下面的那个村吧,有截路都被水淹了走不了。”林凡看着群里的消息,忽然叫了一声,拿着手机过来问他:“说咱们回去的那条路有滑坡,我听谁说顾然今天要先回去是吗?”
  陈望抓过手机,看着里面的几张图片,规整的道路有几处滑落的小土坡和石头。应该是哪个刚好过路的人拍下来,提醒他们最好不要经过这条路。
  从基地回市区的路有两条,但另一条常有货车经过,路面比较颠簸,轿车一般都会选择另一条较平整的路走。那一段路因为山体原因,边坡防护还在修缮。
  他当即拨了顾然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通。
  陈望发了几条信息,询问他现在到哪里后,又不停打电话。起初还能打通,打到后面都无法正常呼出。
  “估计信号不好,说车上的两个人都联系不上。”这次对接群里的人也在讨论这件事,都说打不通司机和顾然的电话。
  陈望越来越坐不住,电话每自动挂断一次,心就提起来一分。
  “应该没事,他们走的时候雨才刚刚变大。”大约是看出他的心神不定,林凡过来安慰他。
  陈望勉强笑了笑,总是想起顾然走之前说的话。
  什么说话算数。
  他握着手机,忽而回忆起顾然刚到楠市的时候,对他说过,他只会待一个月的考察期。
  一个月的期限即将截止,所以顾然也要兑现他的诺言,到期就离开。
  是因为那些话,他今天才会表现得和前几天不一样吗。
  陈望的思绪很乱,时而想起那天顾然说这话时的表情,时而回忆起昨晚顾然靠在他肩上的模样。
  顾然是怎么想的。
  两人分别时,他又在想什么。
  山区的滑坡事故数不胜数,意外的降临也不会事先通知。一想到顾然离开时,陈望竟然连一句说再见的勇气都没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将他紧紧裹住。
  陈望不想再枯等着,向林凡借来了一辆车。
  凡本来想和他一起去,但陈望请他帮忙留在基地,看他们会不会临时打道回府。
  陈望车速放得很慢,电话仍在拨通,脑中设想着数种场景。
  也许他们早就过了山区路段,也可能还没有到,最坏的一种情况,陈望不敢去想。
  路面的车辆很少,偶尔有几辆和他反方向的黑色轿车,他都会慢下来瞟一眼车牌号。
  开了大概半小时,陈望看见前面临停了几辆车,都打着双闪灯缓慢错车,心中顿时腾起不好的预感。
  由于下着雨,只有最前方站了两个人。陈望把车停靠在边上,撑着伞到前面去看情况。
  他偏头看了看,看清最前面停下来的车时,腿几乎有些发软。
  那就是顾然离开时乘坐的轿车。
  最前方还有一段临时设置的路障,地面有一些散落的零件,车的侧身也有轻微的凹陷,像是出了什么事故,一个穿着绿色荧光制服的警察正在和一个男人交流。
  陈望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可走得越近,他就看得越清楚,那个人不是顾然,而是顾然的司机。
  他几乎有些握不住伞,克制自己不要往坏结果想。
  司机也认出了他,朝他挥了挥手,小跑过来:“你怎么过来了?”
  陈望嗓音有些紧,听到自己发出陌生的声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司机点点头:“车胎出了问题,开到一半差点撞车了。现在联系了拖车,正在过来的路上。”
  陈望觉得呼吸都滞了一拍,问他:“有人受伤吗?”
  面前的人表情凝重了一些,陈望屏气盯着他,因为过度紧张,甚至产生了轻微的耳鸣。
  司机刚要开口,陈望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再一转身,顾然正好好地,完好无缺地朝他走来。司机的声音也朦朦胧胧地响起:“还好寄了安全带,没出什么问题。”
  绷了一路的弦终于松下来,陈望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感受到比他手心温暖得多的体温。
  明明做好了不会再见面的准备,见面后也一再告诉自己要理智,即便很困难,陈望还是想要努力做到。
  可一想到今后也许再也见不到顾然,他极力克制地,忍耐的情绪像是被迫承受了过多重量的木质桥梁,最终还是崩裂倒塌。
  他抱住顾然,无法再思考自己的行为究竟会带来何种影响,只想确认顾然的真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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