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即便如此,伤口仍旧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痊愈。为了避免外界打扰,他被转移到了离市区很远的私人医院。
  医生进行了基础检查,反应都很正常,至于他对当时事故发生的情况记忆模糊,是很正常的大脑保护机制。也许过段时间就能想起来,也可能会一直遗忘。
  养病的期间十分无聊,也可能是因为受伤,脑子乱糟糟的,长难句理解起来都有点费劲,做什么都没意思。
  顾然隐约记得自己以前好像也是这么过的,怎么之前不觉得有这么无聊。
  新闻不让看,手机也没有新进的短信。每天除了检测,就是躺在床上发呆,像一个木偶一样被人提来提去。
  顾然也试图去回忆过去,但每次刚准备思考,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像是在一团水泥里搅来搅去,做什么都是徒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最后只好作罢,回归童年生活,饿了就吃,困了就睡。
  第三天的时候,顾然想起了那个偶尔出现在病房嘀嘀咕咕,讲一些严肃事情的男人,是顾育森的秘书。
  每次来都在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特别讨厌。
  顾育森是谁,好像是他爷爷,也很烦的一个人。
  很快,他恢复了一点记忆的事就传到那个嘀嘀咕咕的秘书耳朵里。
  他也没有辜负顾然对他的期望,笑里藏刀,做事浮夸,张罗着请专业人士来帮助他大脑复建。
  想到这里,顾然拿起手机编辑了几条消息想要发发牢骚,但看着空白的聊天框,又想不起来到底要发给谁。
  秘书说他原来的手机摔碎黑屏了,买了个新手机,结果里面一个有用的联系人都没有。
  谁会给顾志豪和顾志伟打电话。
  秘书问他记得顾志豪吗,他点点头,其实只记得这三个字,名字后面的人是谁,长什么样子,他统统都没印象。
  过了两周,顾然记起来的东西又多了一些。
  家里的情况,林萱的事,以及一个不太清晰的身影。
  每遇到想不起来的情况,顾然都觉得自己应该要和那个身影分享一下,于是他备忘录里零零散散攒了许多话,打算等以后想起来的时候再发给那个人。
  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后,顾然忽然意识到,自己貌似是个大学生来着。
  辅导员知道他被捅伤了吗,学校有没有发通报之类的,他有没有上社会新闻。
  鉴于过去一个月他很配合治疗,医生也提议可以让他慢慢接受一些新鲜的信息。
  于是拿到电脑的第一个件事,顾然就在网上搜自己的消息。
  他原本以为搜不到什么消息,没想到居然还能看到很多新闻通告,内容写得也很有意思,下面还能找到当时路人拍的视频,不过都是同一段内容。
  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故意留这么一条视频,好在媒体上卖惨。因为父亲的丑闻无辜受伤,多么适合洗白。
  顾然点开视频,看着自己捂着肚子,流了很多血,被一个人抱在路边。
  有血的部分做了模糊处理,连带着他和抱着他的那个人的五官也不清晰。
  那个男生好像很年轻,跟他差不多大。顾然回忆了下自己身边的人,确信那个人肯定不是从小和他认识的。
  他又到校园的论坛里搜了搜,竟然一个相关讨论的话题都没有。
  浏览了大半天,顾然脑袋都疼了,躺在床上想了半天,仍没有结果。
  这天晚上,顾然难得做了一个梦。
  场景很杂乱,一会在公寓里,一会在学校,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会有水流进来,把他原本的空间灌满,直到他憋得快窒息,才又跳到另一个画面。
  一晚上顾然反反复复醒了很多次,有种自己置身在记忆海的感觉,似乎只要抬手,就能回忆起所有事情,可等他真的去伸手,那些记忆又变成了越飘越远的气泡。
  第二天醒来他都还觉得很累,指示做了一个梦,他感觉自己也真的像游了一千米的一样,哪哪都没力气。
  许琛终于从小岛回来,整个人黑了一圈,脖子和脸都晒出了分层。
  一看见顾然,他就红了眼眶。
  “我又不是受了致命伤,至于么?”顾然一说完,本来想开个玩笑,没想到许琛的眼泪一下就飙了出来。
  他觉得好笑,拿起手机准备拍下照片。
  照片定格的瞬间,他莫名感到一股熟悉。
  怎么就这么顺手要拍照片,好像他对着谁拍过很多次。
  “你还笑,我看到视频里你流了好多血,我妈差点吓晕了。”许琛作势要来抢手机,顾然捂着肚子闷哼一声,他就立刻收回手,着急地问:“是不是你伤口裂开了,我还没做什么呢。”
  “骗你的。”顾然松开手,伤口线都拆了好几天了,就是伤口很狰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丑。
  “唉,你这样弄得我都不敢出门了。”许琛打了个哆嗦,“我妈说那个人蹲了好几天二舅,没蹲到他才去找你的。太可恶了,你一定要狠狠告他。”
  “你爸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顾然拍拍他的肩,丝毫没安慰到人。
  “你就不担心吗,还好当时陈望哥跟你在…”许琛话说到一半,很明显地停下来,生怕他看不出来异常,一双大眼睛瞪着他,随后尴尬地笑了笑,“我是说,还好有热心群众帮你打救护车。”
  顾然看着他,起初还没什么感觉,可等他在心里念出某个名字后,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壳而出,他的头也跟着隐隐作痛。
  他撑着头,一些片段的画面不断闪回。
  那个捅他的人,好像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昨天看过的新闻也一条条连了起来,提醒着他忽略掉的事情。
  ‘你爸害死了我的儿子,我也让他尝尝失去儿子的痛。’他的五官渐渐和薛海重叠,如出一辙的眼睛和嘴唇,眼里不加遮掩的恨。
  顾然恍然大悟,哪有什么精神不正常,他是来替自己的孩子讨说法的。
  碎片式的回忆渐渐拼成完整的画面,把顾然拖回那个下午。
  不断刺入身体的刀片,不停叫他的不要睡着的人,越来越多的声音。
  顾然撑在洗手池旁,因为强迫回忆,大脑一阵阵的眩晕,连带着胃里也泛出酸。
  他呕了两声,什么都没吐出来,脑子却越来越痛。
  那个一直想不起来的人,还有他的声音。
  原来是陈望。
  一瞬间,两人的回忆从缝隙涌进来,填满他所有感到匪夷所思的空白。
  顾然打开手机,忍着头痛,播出一串本应该烂熟于心的号码。
  他怎么能忘记陈望。
  这么久没联系他,他肯定很担心。
  还有那天说的分手,他都没有同意,还发生了意外,陈望不会舍得再说分手的。
  顾然用力地撞了撞自己的脑袋,想从那种晕眩得有些恶心的状况脱离出来,组织着想要和陈望说的话。
  电话刚拨出去,还没来得及响铃,机械的女声便从听筒里传出。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也许是他记错了,顾然叫来许琛,比对着他手机里的号码。
  没有错。
  怎么会是空号。
  顾然拨了一遍又一遍,可提示音始终没有改变。
  他看了看时间,离陈望答辩的日期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怎么会,顾然不相信陈望真的不管自己。
  他试了两个小时,结果都没有任何改变。
  顾然看着快要告罄的电量,最后拨通了顾育森的电话。
  一如他本人雷厉风行的风格,电话刚拨出不到一个小时,顾育森本人就到了医院。
  刚一进来,他就忍不住发号施令:“起来,坐在地上像什么话。”
  顾然盯着拨不通的号码,开门见山地问他:“你和他说了什么?”
  “他?”顾育森坐到椅子上,直到顾然抬头,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那个叫陈望的学生?”
  “装下去有意思么?”手机震动一声,彻底关机,顾然笑了笑,“过年那几天我不在家,你不是就知道了吗?”
  他早该想到,缺席了那场和家宴,顾育森怎么会假装无事发生。
  “我是知道,但我当时可是什么也没做。”顾育森对自己做过的事很坦诚。
  “有区别吗,你觉得这样做我就会去国外?”那些申请资料他都没有签字,就算顾育森和陈望说过什么,他也可以去找他解释。
  “是。”顾育森回答得很肯定,“我要阻止你和他见面,不是很容易么?”
  “他没和你说明白的话,我来告诉你。”他盘着手腕的珠子,云淡风轻地告知他,“顾然,你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会给人带来压力。”
  “就算我不知道,你们那种拙劣的把戏,迟早也会被其他人发现。如果到时候又像你那个父亲一样,被人爆出去,你能保证他不受影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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