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程淡顺着萧熠安对面而坐,见他脸上那明晃晃地巴掌印,只能在餐桌下用脚轻轻勾着萧熠安的腿安慰,他不敢做的太过于明显,只是默声,不断给他夹菜。
“招娣你盯着弟弟,这几天赶紧让他和人家芳芳把婚事定下来,都快二十的人了,附近几个村子的姑娘让他选,怎么就是不满意。”村长关了电视灭了烟,这一个上午坐的他腰腿不痛快。
天越来越冷,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随着年龄上升,那种快速衰老的无措感。
萧熠安有些明白了,明白程淡的这些天的异样,村里生活的孩子大多都逃不过逼婚的命运。
所以他是怎么想的,要认命吗?
等他离开了村子,两人还会有联系吗?
如果只是一个过客,那么无论程淡怎么选择萧熠安都没权干涉。
“我不娶。”程淡小声嘟囔了句。
村长已经走到门口,他侧身回头冷笑一声,那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院子里传来村长咳嗽的声音,由近及远。程淡突然伸手,在桌布遮掩下抓住萧熠安的手腕,掌心滚烫带着薄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萧熠安怔怔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听见程淡用气声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阳光从门缝斜射进来,照见空气中浮动的尘埃,程淡的眼睛在阴影里亮得骇人,那里面有海啸在酝酿。
程招娣全程不语,她看起来很累,抬头望了眼你侬我侬的两个人,默默在那扒拉着饭。
起初萧熠安还没什么反应,然后程淡又晃晃他的手:“走吧。”
两人骑车出发,引擎声打破了午后的沉寂,一路朝海。
萧熠安把头靠在他肩上,他脑子里很乱,一直在想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为什么他们的家会变成这副模样,是因为这个村子,还是因为这个村子把埋在土里的芽孕育发芽。
摩托车沿着海岸线疾驰,咸腥的海风扑在脸上,带着汗和烟草的味道。
程淡开得很快,油门拧到底,仿佛要把整个渔村甩在身后。轮胎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偶尔有海鸟从礁石间惊起,翅膀划破灰蒙蒙的天空。
萧熠安的手环在程淡腰上,能感觉到底下紧绷的肌肉,他低头看见程淡破旧的球鞋踩在档杆上,鞋边沾着干涸的泥点。
“去哪?”风声太大,萧熠安不得不提高音量,声音被风吹散。
程淡没有回头,只是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指节硌在胯骨上,有点疼,但谁都没松开。
远处海面泛着灰色的光,浪头拍在防波堤上碎成白沫,程淡突然减速,摩托车歪歪扭扭地停在一片荒废的码头,发动机熄火后,只剩下海浪的喧嚣。
“你可以带我走吗?”程淡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很轻,落在浪声间隙里。
“去哪?”萧熠安问。
程淡又从兜里掏出昨晚的小盒子,他打开,里面是个银手镯,上面雕刻着海浪花纹。
“萧熠安。”
“萧熠安。”
“萧熠安。”
程淡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像是下一秒自己就会忘记似的,想要将这个名字刻进自己骨头里。
“你见我的第一名说,我的名字不应该叫程淡,我也这么认为,你说这片大海的对面,我的爸爸妈妈会不会在找我?”程淡说。
他音量越来越轻,下蹲在一块礁石旁,把脸埋进双膝。
“我爱你,萧熠安,但是我该怎么做?我们不会有未来的,像我这样的人,你和我好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程淡的声音带着哭腔。
萧熠安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他蹲下身,手指触到程淡发抖的肩膀,猛地抱了上去。
潮水漫上来,浪头越来越高,打湿了裤脚。程淡突然低头咬住萧熠安的胳膊,力道大得渗血,还是上次的位置,在那个未好透的伤口又增加一记。萧熠安没缩手,任他咬着,直到咸腥的血混着眼泪流进程淡嘴里。
程淡的牙齿还陷在萧熠安胳膊的血肉里,咸涩的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弥漫。萧熠安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抚受惊的野猫。
“别忘记我,请你别忘记我。”程淡红着眼,用祈求地语气说。
良久,两人的口腔也被鲜血充斥,是那股令人恶心反胃的味道,萧熠安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萧熠安从裤兜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最后一支烟,海风很大,他试了几次才点燃,把烟递到程淡嘴边,程淡就着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烟雾从鼻腔缓缓溢出。
两人并肩坐在潮湿的礁石上,轮流抽着那支烟。烟灰被海风卷走,像细碎的骨灰。萧熠安看着手腕上的手镯,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
“所以你会结婚吗?”萧熠安问。
程淡盯着海面看了很久,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他弹烟灰的动作很重,像要掐灭什么。
“嗯,不会的,我还不想认命。”程淡回,他嘴角勾出一抹苦笑,手掌轻轻掩在萧熠安手上。
无论如何他都会保护好萧熠安,既然这个男孩把自己的真心交给了他,那么程淡就会不择手段让他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中。
潮水开始上涨,浪头拍在礁石上溅起冰冷的水花。程淡突然把萧熠安拉近,额头相抵。暮色从海平面蔓延过来,把两人染成深蓝色,在最后的光线里,他们交换了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吻。
还是得回去,还是得面对现实。
两人回去的时候天色快暗了下来,靠着一根烟混了大半个下午。
程招娣已经见怪不怪,她依旧在家里忙碌低着头,变得沉默寡言。
村长吃晚饭的时候还在喝酒,见萧熠安和程淡是同时间回来的,满意的点了点头。
“做小孩的就应该这样,如果做不到为家里分担,起码不讨人手脚,小安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千万不能让你父亲分心啊。”村长一见萧熠安,就是那副说教的口吻。
萧熠安不知该如何回答,刚踏入这院子就感觉到了压抑,一句话都不想说,更别提有没有胃口吃饭了。
程淡在桌下偷偷碰了碰萧熠安的膝盖,村长用筷子指着他们:“程淡明天跟我去芳芳家送聘礼。”
萧熠安盯着碗里凝油的菜汤,看见程淡的手在桌布下攥成拳,程招娣盛饭的动作顿了顿,勺沿磕在锅沿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不饿,谢谢。”萧熠安推开碗。
村长醉醺醺地抬眼:“这是嫌弃上了?城里孩子就是娇气,你就没你父亲的魄力,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老萧了,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怂包儿子,顶撞父亲倒是很有一套,他都快被你气死了。”
今天的晚饭吃的格外压抑,程招娣已经尽量不说任何一句话,但还是被村长戳着脊梁骨提醒她的位置。
“你把你的屋给小安睡。”他对着程招娣说。
程招娣有些诧异:“那我睡哪?”
她明知故问。
在得到村长眼神回答后,程招娣整个心都凉了。
村长突然用筷子重重敲了下程淡的碗沿,瓷碗发出刺耳的震颤声,他布满老茧的手搭在程招娣肩上,五指像铁钳般收紧。
“怎么,不乐意?”他凑近程淡耳边,酒气混着口臭喷在少年颊边,“养你们那么大,一个两个都没良心,一个不肯娶不肯传宗接代,一个死犟老想着跑。”
他一个劲的说,说完兴许是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清清嗓子后又换了一副嘴脸。
“今天这饭做的真难吃,收拾了。”他起身往楼上走。木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吱呀的声响。
萧熠安回头,看见程淡和程招娣机械般地低头收拾碗筷,侧脸在昏黄灯光里像石雕,只有桌布还在微微晃动,泄露了刚才那只攥紧又松开的手。
姐弟两人收拾完桌面,程淡刚想和姐姐说什么,她却头也不回的上楼了。
萧熠安扯了扯程淡的衣角,他委屈巴巴地摇了摇头,本来换了环境就已经让他不安,如今还要独自前往一个更陌生的房间。
他们三人当然明白,只是在村长面前有些事情无法做的太过于明显。
所以等到夜深,两人才悄悄上楼。程淡的卧室门刚合上,萧熠安就被抵在门板上。黑暗中两人呼吸交错,程淡的膝盖卡在他双腿之间,呼吸急促的吹在他的颈间。
萧熠安想推开他,手掌抵在他胸膛,手腕却被死死按住。程淡的牙齿碾过他下唇,不是亲吻,更像撕咬。
“程淡,我们逃吧。”萧熠安喘着气别开脸,“我打电话和我妈说,让她来接我们走。”
程淡突然松开他,退到窗边。月光从破窗帘漏进来,照见他扯开衣领露出的锁骨,上面还有刚咬出的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