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来顾轻舟家过元旦的晚上,他失眠了。顾轻舟在旁边睡得香甜,昨天顾轻舟刚和他一起去祭拜过父母,他也不能让顾轻舟独自面对反对这段感情的家人。和他爸妈相处明显比在墓碑前鞠躬要难,他用力捏了一下顾轻舟的脸,真狡猾。
  顾轻舟仍旧睡着,他又忍不住想,如果爸妈还在,也会反对他和顾轻舟在一起吗?也许吧,他们都是很传统的人。
  他毫无困意,起来接水喝,推开门却遇见穿戴整齐的李雨微和顾原。顾原冲着空气随便一点头就要开门出去,温执意局促地把水杯藏到身后,问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顾原胡乱摆了摆手,匆匆忙忙往外逃,李雨微拽住他。“好啊,老顾你回去睡觉,小温陪我下楼吧。”
  “穿厚点。”李雨微举起手里的一扎黄纸,“要在下面呆一会儿。”
  小区里有元宝形状的铁质容器,温执意现在知道它们的用途了,烧纸。李雨微把印着五路财神日夜进宝的纸钱丢进去点燃,“我入行的时候,逢年过节,初一十五,老板总带我在路边烧纸,说是祭财神,也不知道准不准,但这么多年,我也就照着他的规矩烧。”她递了一叠给温执意,“你要不要烧?”
  温执意沉默地烧完了那些纸钱,李雨微问他要不要去便利店买点吃的,他点头。李雨微正在保温柜里挑拣,发现温执意拿了一听冰镇桃子酒。
  “你能喝酒啊?”李雨微很意外,他第一次来家里吃饭,顾原准备了一瓶飞天茅台,温执意一滴没碰。
  温执意怕她误会,急忙解释:“我不喝白酒。”
  “要不要吃关东煮?”李雨微拿过来一起结账,“为什么,怕辣?”
  迟疑了一会儿,温执意还是老实回答,“顾轻舟不喜欢白酒的气味。”
  李雨微突然笑起来,“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吗?”
  “为什么?”
  “小学的时候他偷家里的酒拿出去卖,有一次在储藏室被你顾叔撞个正着,他一慌就把瓶子打了,52度的五粮液,洒了一地。在酒香里被揍得半死,是得有阴影。”
  “噗。”
  温执意想象着当时的情景,李雨微递给他一瓶热牛奶,“对嘛,笑起来多好看。”
  她替温执意理了理围巾的流苏,“不用那么拘束,在我和老顾眼里,你们还都是小孩呢。”她用另一瓶牛奶和温执意碰了碰,把桃子酒装进塑料袋里,“这个拿回家,明天再喝吧。”
  那天晚上的事他们谁也没对顾轻舟提起,第二天餐桌上李雨微调侃他不会挑男朋友,隔着傻笑的顾轻舟和错愕的顾原,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像共享了一个秘密。
  “真快啊。”李雨微将头发捋到而后,偏过脸仔细看他,“虽然你都三十岁了,但我看你还觉得是孩子。”
  她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里面是轻舟的赔偿金和这些年你打过来的钱。”
  “以前总觉得,我不拉着你,你会做傻事。”李雨微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现在你和小蒋很好,我也看得出来,小蒋每次来,你们都不自在。”
  她将手搁在温执意膝上,“六年了,我们都该走出来了,小温,不要有顾虑,去过你的新生活吧。”
  第41章 忘了
  假期最后一天下起了大雨,就好像是所有明天要上班的人的眼泪倾斜而下,想把整座城市淹没。顾轻舟撑着一把黑伞,从院门走到巷口,又往前到石板路和土路交汇的地方。温执意从早上就不回他消息,他边踩水边看手机,如此徘徊了半小时,才有一辆公交姗姗来迟,在站牌处吐出了温执意。
  “温执意!”
  他叫着他的名字迎上去,温执意却绕开他,自己撑开一把透明雨伞。顾轻舟收了伞,硬挤进去,“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打车啊?姓蒋的也不知道去接你。”
  脚下溅起来的水扑到温执意裤腿上,“伞太小了,你自己打。”
  “不小。”顾轻舟一把揽过他肩膀,伞面顿时把两个人遮得严严实实。他打量着温执意和云一样灰的脸色,“你和姓蒋的吵架啦?哎呀,吵架而已,干嘛生气,直接分手就好了。”
  温执意不理他,怀里紧紧抱着个纸包。进了家门把纸包往桌上一放,生硬道:“月饼,想吃就拿。”
  “呀,我还有礼物呢。”顾轻舟随手把伞插在门口的亚克力桶里,醒花桶买一赠一,正好一个拿来当伞篓。“那我也送你个礼物吧。”
  “送我一个塑料垃圾桶?”
  “是醒花桶。”顾轻舟纠正他,真的从玄关柜里取出一个盒子,“喏,拆开看看。”
  里面躺着一个坐垫形状的圆咕隆咚的物件,表面标着数字,温执意把手掌贴上去,凉凉的,他翻了个面,背面也是一样金属质地的材质,只是没有数字和纹路。他思索着这东西的用途,嘴上只说:“不要乱翻家里的柜子。”
  顾轻舟又开了一次柜子,举起手说下不为例,亮出藏起来的木槌,“是鼓,那天看你敲得挺开心。”
  温执意用手拍了拍,不同数字会发出不同的音调,把它想象成顾轻舟的脑袋,还挺解压的。
  “这可以敲完整的曲子,有十个音,简单点的曲子够了。”顾轻舟走过来,随手打了段《前前前世》的高潮,打完将鼓槌向空中一抛,抢在温执意前面接住,捧着脸笑眯眯问他:“想学吗?”
  “我还是去玩太鼓达人吧。”温执意不中圈套,上楼去了。
  “大六岁就是难骗。”顾轻舟摇摇头,自己坐下来扒谱子,才上楼的温执意又折回来,眉头紧蹙,“你去过楼上?”
  “昨天我做了大扫除。”看他的表情,顾轻舟自觉地站起来,“除了灰尘我什么也没乱动!”
  “我记得我只是租房给你,没有请你来做保洁。”温执意站在台阶上,并不下来,“未经允许不要进别人的房间,你连这点边界感都没有吗?”
  “我现在有了。”顾轻舟也来了脾气,后院起火烧到城门,他还要做被殃及的池鱼,他赌气指着墙上的租房协议,“要不要写在协议里?还有什么不让我干的,你出本书好了。”
  老旧楼梯遭了殃,吱嘎吱嘎变成痛痛痛,温执意冲下楼,揭下那张a4纸撕了个粉碎。
  “不需要,我赔你两倍押金,你明天就搬出去。”
  他撕完犹不解气,抓起桌上装着月饼的纸包一并扔进了垃圾桶。顾轻舟伸手去拦,正好被纸包击中手背,“啪”一声,久久回响在空气里。
  温执意盯着他红了一片的手背,尽可能平静道:“一个月,你再找个房子吧。住在我这里没什么意义,又贵又远,我也不会再买保险。”
  “你觉得我就是想卖你保险?”顾轻舟气极反笑,“就为了一张不知道能不能生效的保单,住得比墓地还偏,每月再倒贴两千?”他单手箍住温执意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何必装傻,你感觉不到是冲什么来的?我明明就是喜欢你啊!”
  温执意掰开他的手,冷笑道,“我以为喜欢一个人起码是建立在尊重基础上的,我和你说过了,我有男朋友。”
  “那你想我怎么样,要我祝福你们吗?”顾轻舟向前一步,把他堵在餐桌前,“我不仅上楼了,还看到了你前男友的照片,不让我乱翻乱动,就是怕我发现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吧?”他弯下腰,几乎要挤进温执意瞳孔里,和里面的人影合为一体,“你敢说你从没把我认成他,没对我动过心思吗?”
  那张无限放大的笑脸在温执意看来无异于种嘲讽,多可笑,眼前的人第一次见面是尾随他,第二次就搭讪要微信,不是见钱眼开也是见色起意,他竟然把这样一个人认成顾轻舟。明明过去六年里有各种人用各种方式提醒他,顾轻舟死了,可是只要看见一个和他长得像的人,他就疑神疑鬼,什么科学、常理都抛开,魔怔到要去验dna。
  他推开顾轻舟,上楼取下那张照片,当着顾轻舟的面扔到了垃圾桶,“我早忘了。”
  雨下了一整夜,夜色里什么都晕开,都不清晰。凌晨三点,顾轻舟还没合眼,站起来贴着天花板听了会儿楼上的动静,只听见坚持不懈叩着窗户的水声。他做贼似地跑到客厅,终于有一些其他响动,听方位不在温执意房间,在另一侧。
  顾轻舟竖着耳朵,手也没闲着,从垃圾桶里掏出温执意白天带回来的纸包,一拨开,月饼的酥皮香气冒出来,仔细嗅还有一股咸香。
  是他以前最爱吃的椒盐月饼。
  垃圾桶里的相框消失了,他知道温执意在哪儿,那个摆满了神像的房间。
  也许他不该逼得这么紧,顾轻舟放弃上去找温执意聊聊的想法,站在餐桌旁吃完了四个月饼,掩耳盗铃地将外面的油纸包成鼓鼓的形状,重新丢回垃圾桶。
  一周后,顾轻舟又把许久不见的褚韬抓进了能研所旁边的咖啡店。
  “温执意最近心情好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