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拆下床笠的功夫,温执意看他从里面掏出了一身衣服、一套洗漱用品,随后停下,对着箱子摆出思考者的姿势。
  除了他少得可怜的个人物品,箱子底部满满当当,左右整齐码着泡面和火腿肠,他数了数,一根一桶不少,此外箱子里确实没有任何东西了,比如,温执意正从床上拿走的枕头被子四件套。
  他怀疑这行李是方廷代为打包的。
  “附近有没有超市?”
  借机和新房东一起去采购家居用品也不错,奈何温执意十分不给面子,留下一句无情的“不知道”就带着拆好的四件套走人了。顾轻舟只得躺在空空如也的大床上,用外卖软件搜床上用品。他习惯性输了一个常买的枕头牌子,竟然还真有店能送过来,他毫不犹豫地下单,却被“余额不足”提示挡了回来。
  顾轻舟丢掉手机,沉浸在落后生产力无法满足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典型痛苦中无法自拔。一匹布从天而降,带着海盐香皂和太阳的气味罩在他脸上。顾轻舟掀开和温执意同款味道的床单,发现他把枕头和被子留在了床尾。
  “别说话,不然就还我。”来送温暖的温执意只走到门口,并且拒绝和他交谈,“除非要交房租,没事别来烦我。”
  目送他上楼,顾轻舟拿起枕头塞进枕套,在侧面发现t字打头的水洗标,温执意在睡的枕头竟然还是他喜欢的牌子,明明他在的时候总抱怨太硬。
  再套被罩,两米多宽两米多长的蚕丝被左上角绣了一朵红色云纹,像这床粉色双人被的心脏。顾轻舟摸了摸有些起毛的丝线,确认这床被是他们搬家时李雨微添置的。
  床上的人都换了,物件却还留着。顾轻舟吁出一口气,发微信问温执意,不说话网上发消息可不可以,当然没有收到回复。他把床头柜上的火腿肠攥成一朵重瓣塑料花,一根根抽出来,他爱我,他忘了我。最后一根是忘了,他把那根不诚实的火腿肠丢开,拿剩下的又数了一次。
  没有租房经验的顾轻舟还没养成睡觉要关卧室门的习惯,半夜被一阵穿堂风吹醒。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感觉外面有人。他睁开眼睛,温执意站在他门口,长久地凝视着房间里的景象,床头散落的火腿肠在黑暗里看起来像美杜莎的蛇发,使他变成一块石头。
  顾轻舟坐起来,温执意仍旧僵在那里,他轻手轻脚走过去,伸出五指在他睁着的眼睛面前晃了晃,没反应。
  难道温执意现在会梦游?他知道不能叫醒梦游的人,于是和温执意面对面站着,数他的睫毛,结果越数越困。在他的上下眼皮即将亲密接触时,温执意小声问:
  “你是哪里人?”
  也不知是梦话还是在问他,顾轻舟还是回答:“仰川。”那是“顾小船”身份证上的家乡地址,他出差去过一次。
  “老家有什么好玩的?”
  温执意低下头,比起和他对话,看起来更像是梦里在说胡话。顾轻舟也就随便答:“那地方全是山,你估计不喜欢。有个森林公园还不错,可以坐索道上去。”
  出差时他并没料到仰川会成为他第二故乡的缘分,只是对那里的山水很有好感,拍了很多张风景照给温执意当做行程报备,说下次带他一起来,得知爬到山顶要两小时后温执意果断拒绝,顾轻舟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说我宁愿读十万卷,最后顾轻舟说有双程索道他才勉强答应。
  现在他俩之间可不是索道能跨越的,得时空隧道才行。顾轻舟颇为伤感,温执意突然抬头盯着他,目光如炬:“你怎么知道我前任死了?”
  “什么死了?我说他死了吗?”顾轻舟打了个激灵,倒退两步干笑道:“哈哈哈分手后大家不都默认对方死了吗。”
  温执意点点头,换了个话题:“睡得还习惯吗?”
  “不太好。”不到三秒酣然入梦的顾轻舟一本正经道:“主要是枕头太硬了,不习惯。”
  “那你明天自己换一个。”温执意摆摆手,若无其事地转身上楼。走到台阶下又突然转过身,“对了,之前说要一起吃饭,明晚回来吃吧,我做。”
  顾轻舟点点头,屏息等待着他的下一句,果然,温执意似是不经意地问:“有忌口吗?”
  “没有!”顾轻舟坚定地像要入党,想想又视死如归地补充:“葱姜蒜辣椒没有不吃的,而且我特别喜欢吃姜,姜母鸭姜丝炒肉仔姜小煎兔姜丝可乐都是我的最爱!”
  回到床上,顾轻舟睡意全无,打开手机备忘录,郑重写下一篇人物小传:
  “顾川,曾用名顾小船,仰川人,喜睡硬床,好吃姜……”
  在他决心改换身份的那一刻,并没意识到重新做人这条路和违法犯罪一样,走上了就很难回头。蒋一阔虎狼在前,温执意心思难测,只有一点能肯定,要是温执意现在发现被他耍了,他就真的要变成死了的前任了。
  为什么,为什么蒋一阔要和温执意相遇相亲再相知,他就不能晚三十年出生吗?为什么9月9日那天他不能假装没看见保安室的日历,直接上去嗨老婆,把道德困境扔给后来者蒋一阔?为什么他要撒谎说自己爱吃姜,明天温执意做一桌全姜宴,他要怎么办,边吃边吐边夸赞吗?
  顾轻舟把脸深深埋进他最喜欢的枕头,痛苦地睡着了。
  第32章 晕倒
  早上顾轻舟是被厨房的声音弄醒的。平底锅里油烧得滚烫,滋滋咬着什么东西。房门关着,那声音其实不算大,但是顾轻舟还是立刻醒来,好像从重获新生以后,他就对和火相关的东西变得比较敏感。
  缝隙里透出的一截深灰色天空做了窗帘的镶边,手机显示现在才六点半。顾轻舟翻了个身,咕囔着温执意怎么起这么早,离上班还有两个半小时。
  两个半小时!顾轻舟从床上弹起来,他现在可是在长临远郊,从金鱼巷到长厦保险路上至少两小时。
  “温执意,走了!”他用十分钟极限挑战刷牙洗脸换衣服,拎着温执意牌大挎包出门。
  大门在眼前合上,温执意只来得及最后看了一眼桌上新鲜出锅形态完整的脆皮牛肉煎饺,“我有说要跟你一起走吗?”
  顾轻舟拽着他往前跑,“迟到一天全勤奖就没了!五百呢!你就给我当一天导航员吧,求你了。”
  温执意拉住他,指指身后叹了口气:“你跑反了。”
  一、二……顾轻舟对着公交站数数,再看看导航,绝望地捂住脑袋:“老天,这什么地方,竟然要坐五站公交再倒两趟地铁。”
  温执意正在查打车路线,路费就要两百多块,并且预计时长比公共交通还多五分钟。他关掉打车软件:“不然你搬出去。”
  “多好的地方,人杰地灵,生命在于折腾。”顾轻舟立即改口,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温执意:“公交怎么还不来?”
  “五分钟。”
  金鱼巷瞧着人不多,原来全在早晨的公交车上了。顾轻舟一上车,瞧见好几张熟面孔,巷口给他指路去温执意家的店主大姐挎着环保购物袋,瘦小但腰背很直的老奶奶一左一右拎着去温执意家吃紫衫果的倒霉小孩,他一一打了招呼,比起他温执意更像那个新搬来的邻居。
  在老奶奶从多大了哪里人问到他年方几何有无对象时,温执意忍无可忍地越过他站到门口,“下站下车。”
  进站时温执意在他前面走得飞快,娴熟地疾步穿过电动扶梯左侧。顾轻舟正默默感叹他体力有进步,上车后就发现他面色苍白,几步路的功夫已经出了一头汗,看来他不在的六年里温执意也没养成运动的好习惯,而长成了更脆皮的大人。
  第一趟地铁他们从起点站上车,进去后就有座位,坐下后温执意缓过来些许,顾轻舟又开始犯困,哈欠连天地去看剩余路程。
  “下趟车没座位。”温执意语速很慢,听起来就比平时温柔,“你睡吧,下车我叫你。”就连顾轻舟得寸进尺地问能不能把肩膀借他靠,温执意也只是轻轻把他的脑袋推到墙边。
  远程通勤的痛苦在换乘通道里得到了最具象化的体现,人挨着人,从广告牌圈出的管道中钻过去,二氧化碳使得秋天的空气也变得非常闷热,由于人流的密度大,大家又走不快,从顾轻舟的视角看,一颗颗人头如同浮在水面上,缓缓飘向扶梯入口。
  他忍不住加快脚步想要快点通过,一回头,却发现温执意不见了。
  半米外,温执意眼前的画面开始摇晃,眨眼的动作被无限拉长,脚步也停下了。后面的人越过他时肩膀撞了他一下,他登时什么也看不见了。
  有人牵住他的手,贴到一边,再睁开眼,顾轻舟关切地看着他:“怎么了?”
  温执意抽出手,改为扶着广告墙,“有点晕。”他语速飞快:“你走到头去做左手边地铁,荆台方向,下瓦c口出。”
  顾轻舟显然被他的病态吓到,“要不要去医院啊?”
  “没事,低血糖。”温执意了解这种感觉,他必须立刻休息,补充糖分。顾轻舟还傻站在那里,应是在良心和奖金之间摇摆,温执意手臂飘起来搡了他一把,“你先走,出地铁跑两步,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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