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病房门被敲响两声,随即不等里面的人回应,两个男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性子急躁些,快步走到床前坐下,见他醒了担忧地盯着在他额头上缠了两圈的纱布:“怎么样了你,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另一个男人则沉稳一些,一声不吭把手上的水果放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开始剥橘子。
如果有认识他们的人一定会很惊讶:在江城叱吒风云的傅惊别和他伴侣、以及刚刚才因为死讯在海城闹得沸反盈天的沈家次子怎么会出现在这么一个不知名的小县城上?
沈约就靠在病床上看着仿佛是他自己落水一样紧张的孟时书,不由得发出一声笑:“好着呢,放心吧,死不了。”
虽然早就听医生说过了,此时听到当事人也承认,孟时书才觉得自己心里落下一块石头。
他一副后怕的表情:“你真是吓死我了,你说你非得那时候‘死’干什么?时机不对就换个时机嘛,要不是惊别反应够快,我都怕你真交代在那里。”
没错,早在那场画展之前,沈约就已经策划好了自己的“死亡”,只不过他确实没想到当天会刮台风,更没想到不只是他,很多无辜的人也差点被牵连进来。好在最后都没事了,他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虽然说过程有变,结果总是好的。
傅惊别的橘子剥好了,伸手横在两人中间,沈约看了他一眼,确定他的眼里从始至终没有自己这个病人,很识趣的没有去接。
他问孟时书:“我‘死’了以后,他们怎么样了?”
孟时书想了想:“乱成一锅粥了。”
“怎么个乱法?”
“消沉的消沉疯的疯,你那几个好朋友——尤其那个叫赵敛的,差点也冲进海里了,”孟时书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也有些难过,“你没跟他说你的计划吗?”
“没有。”沈约是了解赵敛的,虽然没能亲眼见到那个场景,但听到孟时书的描述,不难想象出对方当时的模样。
他心生愧疚,好半晌才解释:“保险起见,我谁都没说。”
孟时书看出他的自责,不好再提他的伤疤。
沈约心里没想那么多,他大费周章演了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得到一个结果。
于是又问:“那其他人呢?卫瑾川怎么样,他信了吗?”
“这是天灾又不是人祸,他就算不肯信,也不可能真的觉得老天也在帮你做戏吧?”孟时书跟他说着话,不期然被喂了满嘴的橘子,无辜地转眼看向傅惊别,“你给我吃干什么?”
傅惊别还在掰着手里的橘瓣:“就是给你剥的。”
“我不吃,这是买给病人的,”孟时书把他的手推了过去,以免他影响自己跟沈约讲话,“说正事呢,别打扰我们。”
而后又转向沈约,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且你之前准备得那么充足,他现在忙着在江城瞎调查呢,暂时还查不到这里。”
——这件事归根结底还要说到沈约之前开在江城的那家子公司,在他出事前一个星期,沈约把自己名下所有资金都转进了那家子公司的账上,卫瑾川就算怀疑他的“死”有蹊跷,最多也只能追踪到沈约的财产流向地,他不够了解沈约,所以也就不可能猜到那个子公司本身就是一个引导他走向错误的诱饵。
这一切都在沈约的意料之中,不过听到孟时书把后续发展说出来他心里才有了些实感,又问:“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孟时书不知道他想问谁,想了想当时在画展上并且跟沈约有交集的,“那个画展的主人是吧?挺惨的,又是画展被毁又是朋友死了的,当场就哭得背过了气,不过也算因祸得福了,喏——”
他说着,点开手机里存的一张图给沈约看:“就是这个,这几天在网上都转疯了。”
他给沈约看的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狂风巨浪,一艘复古的帆船在这风浪里被颠倒得东倒西歪。
——乍一看只是一张普通的自然灾害图,然而细看之下,这跟普通灾害又不大一样,譬如狂风里席卷的画与框、随海浪沉浮翻转的各种色彩鲜丽的油画,那些画上明艳的色彩跟现实里一片昏沉的风浪形成鲜明对比,而在风浪正中,一个穿着驼色风衣的男人被风仰面托在空中,又直直地往海面下坠,那些色彩明丽的画仿佛有自我意识一样旋着他飞转,俨然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包围圈,透着说不出的神圣气息。
不知是后期p过还是角度原因,以男人为中心的那一圈光线较周围更加明亮,就好像在舞台上被打了聚光灯一样。
孟时书的声音有些同情:“有人把那天你以一己之力救下整艘船的人的事迹发到了网上,这几天舆论一直在发酵,还有人写文画画的,反正你跟你那位办画展的朋友都火了。”
沈约垂下眼睑,默默看着图片上的自己,似乎想问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问出来。
孟时书怕他多想,又连忙补充:“不过你放心,这家医院是前几年复科帮扶西部发展的时候捐的,经手给你治疗的人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你的事他们不会说漏出去。”
复科,傅惊别的公司。
“多谢,”沈约问,“还有吗?”
“还有?”孟时书古怪地看着他,绞尽脑汁半天,才想起当天画展上确实还有个沈约认识的,“你是想问那个姓周……周什么的是吧?那我真没注意看,我那时候忙着按卫瑾川呢,不然他真冲上去了。”
傅惊别倒是看了他一眼,终于舍得屈尊降贵开口:“你是想问你家里人吧?”
沈约神色少许不自然,轻轻点了点头。
孟时书了然了,他光顾着想那天陪沈约参加画展的朋友,都忘了还有家人这么一层关系,连忙说:“听说你爸妈专门从国外飞回来了,不过具体的我没打听,他们什么反应也不知道,不然我现在去叫人给你留意一下?”
他那时候又要配合沈约演戏拖延卫瑾川等人,又要时刻关心自己安排的人有没有把沈约捞上来安置好,所有事情准备妥当后就忙着转移阵地了,确实没工夫去关心别的。
沈约有些黯然,说了句“不用”。
傅惊别看他,说:“你哥没看到你的尸体,不相信你已经死了,拒绝给你举办葬礼发丧,到现在还在叫人捞你。”
“……”
虽然从一开始想问的就是沈错,但现在毫无准备听到傅惊别提起,沈约浑身一僵,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些松动。
他无意识抓了抓床单,问:“我哥他……还好吗?”
“我跟他不熟,”傅惊别说,“不过以我跟他打过的几次交道来看,他就算不好也不会让我们看出来。”
这倒是实话。
沈约收了心里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又听孟时书讲了会儿这段时间海城的杂谈,没一会儿护士过来给他换药,孟时书二人不好再打搅他清静,也都离开了。
沈约的伤不重,他们提前就做了准备,虽然意外刮起台风,却没对他造成什么太大伤害。如果非要说有点什么,那就是呛了点水、以及当天风实在太大,被卷在半空的好几幅画框砸到了他的头,导致他有一点轻微的脑震荡。
这点脑震荡在经过近半个月的疗养也好得差不多,沈约终于可以出院了。
傅惊别跟孟时书毕竟都是忙人,再加上那天他们出现在画展上确实蹊跷,背后不知有多少人盯上了他们,两人不方便在这边停留太久,帮他把在这边的事情料理得差不多后也都回了江城。
临别前,孟时书对他那是千叮咛万嘱咐,说现在网络发达,虽然这只是一个落后的小县城,保不齐有人就是看到了那些视频能认出他,让他出门的时候一定做好措施。
尽管沈约比他还大些,他仍旧不放心沈约一个人在这里:“要是遇到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没惊别这么忙,有时间会来看你的。”
沈约谢过他的好意,又在网上买了很多帽子和口罩。
出院这天,没有人来接他,沈约从小到大没有哪个时候不是身边没聚满人的,这回恍然清静下来,还有些不习惯。
他一个人回到之前托孟时书替自己置办的房子里,看着网络上关于他的那些沸反盈天的讨论,心里涌生出某种不真实的感觉。
那些关于“他”的故事,那些他身边的人,明明前后连一个月的时间跨越都没有,却让他陌生得仿佛在看别人的事。
他“死”了。
可明明他还活着。
他人生前面二十六年如同一场梦幻泡影,那些经历过的事、认识的人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前尘旧梦。他明明什么都记得,有很好的家人、关心他的朋友、爱慕他的追求者,现在却不得不跟这一切都做出割舍,亲手毁掉那本来很好的一切。
变成一个已经二十六岁、带着一切记忆、跟这个世界毫无联系的“婴儿”。
——只是因为卫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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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无奖竞猜谁会第一个找到沈约宝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