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几个人小心地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穿上了防护服,戴好口罩与护目镜。
洞窟深处,岩壁风化得几近粉碎,表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像是被千百年的风雨无声雕刻出的伤痕。
碎石堆积在脚边,轻轻一踩便发出清脆的声响,犹如某种脆弱的警告。
墙面上零散的残壁残垣,覆着薄薄的灰尘与岩盐,如同被风化和岁月吞噬的古老记忆,在时间长河里沉睡了数百年,每一处剥落都低声讲述着洞窟尚未被人类触碰的历史。
墙壁上偶尔可见工人临时架设的支撑杆,电缆蜿蜒在地面,探照灯的光束忽明忽暗,映照出壁画上若隐若现的色彩。
那些褪去了大半的颜料在摇曳的光影中闪现出残余的辉煌,像是千年前的手笔正透过尘埃,低声呼唤着后世来者。
裴青寂三人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之上,稍有不慎便会惊动这座风化至极的洞窟,令它轰然坍塌。
钟渐青屏住呼吸,指尖在空中微微示意,像是怕打扰到某种沉睡中的力量。
任何一丝不慎都可能引发岩体的坍塌,带走历史的碎片,也可能危及眼前的人。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一条无声的河流,流经指尖、脚下和壁画的裂缝。
任何一声咳嗽、一阵震动,都可能使这段被尘封的历史再度湮灭。
几人放缓呼吸,像在古老祭坛前行礼,只为聆听这片刚从黑暗深处苏醒的世界所讲述的故事。
“壁画颜料层因盐蚀、风化、霉变等多重劣化现象,已经到了‘不可触碰’的状态。”工作人员压低声音,举着一个勘查手电,在壁画表面缓缓移动。
微弱的光晕下,那些斑驳脱落的色块仿佛随时都会化为尘埃。
他指了指壁画的角落,“看这里,颜料层像鳞片一样翘起,稍有震动就会剥落。那边的暗角已经长出霉斑,一旦扩散,将不可逆转。”
林序南俯身略微凑近了些,眼神凝在那些细小的裂缝与粉化痕迹上,眉头越锁越紧,“传统修复手段都会造成二次破坏。”
工作人员的语气十分沉重,“任何化学渗入都会加剧剥离。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控制环境湿度和温度,尽量延缓劣化。但要真正保存下来——”
他顿了顿,像是在寻找措辞,“几乎没有先例。”
裴青寂静静看着壁画,沉默片刻后才开口,“如果只依赖常规手段,这幅画很可能在几年内就彻底消失,我们必须另找方法。”
“你是说……新的修复和加固技术?”林序南抬眼望向他,语气里夹杂着期待。
“没错。”裴青寂点头,目光冷静却透着一丝笃定,“或许只能尝试非常规的手段。哪怕有风险,总比眼睁睁看着它崩解好。”
工作人员微微一怔,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怀疑取代。
裴青寂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与林序南对视一眼。
昏暗的洞窟里,两人眼神交汇,仿佛有某种未说出口的默契在空气中流转。
“试试你的新材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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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个敦煌的壁画项目是我编的,假的假的假的!!涉及的宗教、社会,也是假的假的假的!!剧情需要,宝宝们看个开心就好啦!
第76章 微尘入画(五)
“你是说……纳米凝胶?”林序南看着裴青寂,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闪过一瞬的不安。
洞窟里的灯光被防护罩折射得有些暗,映在他脸上,勾勒出细微的阴影,让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沉重。
裴青寂点了点头,语气却非常笃定,“你记得我们上次修复的带着霉斑的明代丝绢刺绣经幡吗?在去除霉菌之后,需要用鱼胶进行二次固定。这些像鳞片一样翘起的颜料层,我的思路和那次的案例一样,但是凝胶会比鱼胶更适合。”
林序南想了想,思索片刻,声音里还是带着掩不住的怀疑,“可是……这个凝胶是团队自主研发的,适用范围和局限性都没有足够多的实验数据结果支撑。而且……这次的实验对象是壁画,我们没办法做预实验。”
“那就先用你的模型。”裴青寂安静地注视着他,语调平稳,耐心的解释。
“可是……输入模型的数据并不全面,模型模拟的结果也只能给一个参考。万一……”林序南还是犹犹豫豫,说到一半,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被什么压住了呼吸。
裴青寂忽然笑了,隔着防护服传出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点温度,“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畏手畏脚。”
“我……”林序南一怔,嘴唇动了动,张开又合上,喉结微微滚动,却没有找到合适的解释。
只是眼神在裴青寂的目光里闪烁,像是被拆穿了心事。
裴青寂当然知道。
知道林序南所有的不安,并不是源于对科研方法的质疑,而是因为自己签下那份风险极高的合同后,他把太多责任和后果揽在自己身上。
林序南害怕自己出错,害怕哪怕一丝差池会波及到裴青寂。
关心则乱,才变得格外谨慎。
裴青寂目光柔和下来,声音也比之前低了几分,“不用怕,有我在。放手去做就行。”
林序南沉默了片刻,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裴青寂在安抚自己,也知道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的风险,却仍旧要用这种近乎轻描淡写的口气,为自己撑起一层保护。
“那我……先去建模型。”他说着,语气还是带着一丝犹豫,却已不再推拒。
裴青寂微微点头,眼神里闪过一抹放心——放心并不是因为方法万无一失,而是因为林序南。
林序南冲着裴青寂和钟渐青点了点头,背影在洞窟灯光下被拉得细长。
他走得并不快,仿佛仍在心底反复权衡。
但没人能看见的是,那背影的僵直里,藏着他下定的决心。
而留在原地的裴青寂,也只是默默望着那背影,手指在防护手套里轻轻蜷起。
钟渐青望着林序南的背影,直到那身防护服彻底消失在洞窟门口的阴影里,他才缓缓收回目光,胸口却仍旧像被压了一块石头。
转头看向裴青寂时,忍不住开口,“你有多少把握?”
“有一些。”裴青寂的声音很稳。
可短短几秒后,他又轻轻补了一句,“但不多。”
钟渐青:……
“那你怎么敢的?”钟渐青尽管压着声音,但仍控制不住声音有了几分破音,在这原本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的洞窟里显得格外刺耳,“你怎么敢让林序南就放手去试的?”
他不是不懂——
这件事即便做好了,都有可能承受舆论的压力。
若是失败,更会被外界大做文章,成为众矢之的。
“他的压力已经够大了。”裴青寂的声音低了下去,语气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心疼。
“你们两个,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对方,但也就是你们,不用多说什么也能懂彼此。”钟渐青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叹,“但凡是换个人,可能都会因为没办法共情,跟不上对方的思路,天天吵个不停了。”
裴青寂听了这话,竟轻轻笑了出来,笑意并不明显,却像是从心底冒出来的一点柔光,“他很懂事。”
工作人员看着钟渐青和裴青寂从洞窟中出来,迎上来,神情凝重,拿着一个表格对着他们开口,“钟主任,我们刚对洞窟进行了勘察,这个洞窟的稳定性并不强,而且能同时容纳的人数有限,你们之后的工作需要小心,不然有可能会面临塌方的危险。”
钟渐青皱起了眉头,“这个还能再进行加固吗?”
“我们已经尽力了。”工作人员也显出了几分局促和抱歉,“但……这里的土质松散,几乎无法进一步加固。”
钟渐青抬手按住额角,声音带着隐忍的焦躁,“可是这样,我们的工作人员进去修复,风险实在太大了。”
“我们会安排人时时盯着传感器,也只能这样了。”工作人员的语气里也满是无力。
钟渐青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裴青寂轻轻伸手拦住。
他摇了摇头,神情平和却坚定,“别为难他了。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了,刚开启的洞窟都是这样的,本来就避不开这些风险。”
“可是……我不能让你们在这种事情上还要冒险。”钟渐青的嗓音有点哑。
裴青寂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眼神坦然,“人各有命,风险是常态,不冒险,壁画就只会继续崩塌。既然选择了走进来,就没有真正的安全可言。”
“对了,这件事别告诉序南了。”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我怕他担心。”
那一瞬,钟渐青心口一紧。
裴青寂明明自己清楚危险,却反而竭力瞒着林序南,不愿让他承受哪怕一丝额外的心理负担。
那种不动声色的护着,反而比任何直白的表达更让人心酸。